第2段(1 / 2)

“因為。。。因為。。。。,月石,你的成分太高了。政審。。。。沒通過。”

說是當頭一棒也一點都不誇張,月石覺得眼前一陣發黑,額頭上布滿細密的汗珠,他咬住沒有血色的嘴唇不讓自己哭出來,老師疼惜地拍拍他的肩,歎息著走了。

月石在學校的小溪邊一直坐到月亮出來,銀白的月光泠泠的照在水麵上,水波動蕩著,像是月石冷透了的心,一波一波,攪動著他的五髒六腑,眼淚成串地落下來,月光下像銀白的珍珠,沾濕了衣襟。

他看著月色下靜寂無聲的竹林,風動竹梢,無限淒涼。月石知道,有的東西並不是紙上兩個字那麼簡單。地主,地主的兒子。在星期天去出工給隊上拾肥,分口糧的時候比別人少,放學回家的時候被別人欺負,連放牛也不能和其它放牛娃在一起,他不怕這些,他知道他有聰明的大腦,這是別人沒有的。後來他有林臣,他覺得沒什麼好怕的。隻要考上北大,就可以和林臣在一起,北京沒有人知道他是地主,他可以像所有人一樣光明正大的生活。

在這個夜晚,月石的夢想破碎了。

然而他心裏總還存著一點希望,不能保送,考總可以吧?不能進北大,那麼進清華不能嗎?還有北師大,我去考還不行嗎?

他太年輕了,他總是不肯輕易放棄希望,或者是想和林臣在一起的願望太迫切了,這蒙蔽了他的眼睛,他抱著一點希望的火苗參加了高考。

他的成績是全縣第一名,然而分配給地主崽子的學校是阿壩農專。

月石捏著那個笑話,全校的老師都看見月石像一個遊魂一樣穿過學校木製的長廊,麵無表情地走出大門,他們不知道該如何安慰這個孩子,他們的心和他一樣痛,這個四歲就失去父母,依靠著奶娘生活的小地主,不知道他倒底前世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會受到這樣的報應?

林臣一收到月石報告通過麵試的信就欣喜若狂,一夜沒睡地給月石寫了長長的一封信,他說他很想他,他等不及地盼著那一天,他還說一放暑假他就回來。

然而信寄出去了,就石沉大海,他一直沒有收到月石的回信,他焦慮不安地過完了剩下兩個月,一入暑假就回到家。

一回到家,他才知道月石沒有希望去北京了。

他發瘋地一樣的往月石家跑去,如同當年他收到通知書急著要見月石一樣,飛奔到月石的家。

月石在家裏,他收拾著行李,還是那床林臣熟悉的藍印花鋪蓋卷,洗得幹幹淨淨裹在一起,奶娘在旁邊擦眼淚。

“月石,你要去哪裏?”林臣抓住月石打包的手問他,那手腕好細,細得稍一用力便會擰斷一樣,林臣的心一陣刺痛。

月石說:“我要去新疆。娘娘身體不好,我得掙錢去。新疆好生活,我聽人說。”

林臣一下子把鋪蓋卷掃到地下去,幹幹淨淨的鋪蓋卷沾上了灰,藍色印花變得麻麻紮紮:

“不,月石,你不能去,你才十七歲,那些活會累死你的。”

“那我還能做什麼?去讀阿壩農專嗎?遲早還是當農民,何不如早去。”月石平靜地說。

林臣慌得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他哽咽道:“月石,你聽我說,那好歹是個學校,你先去念著,慢慢再想辦法,好不好?”

他看著月石纖細的身形,蒼白的麵容,他不能想像月石在烈日下做活的樣子,他抓緊了月石的手:“月石,聽我勸,別放棄,我們還年輕,總有希望的,隻要你不放棄!”

月石臉上浮出一個慘淡的笑容來:“林臣,你何必再管我呢?我永遠也不能到北京讀書了,我和。。。再沒有機會了。。。。”他的聲音低下去了,眼裏有隱隱的淚光,林臣一把將他抱住:“不,月石,相信我,堅持下來,就有希望。”

月石抬起臉看他,光潔的臉上糊滿了淚水,林臣隻覺得心都被搓成了碎片,心裏有什麼東西在左衝右突,想要蹦出他的嘴裏來,他極力壓製著,他感到如果說了出來,彼此便會萬劫不複。

然而話還是衝口而出:“不不,月石,在不在一起不重要,隻要心在一起,無論在哪裏都能感到對方的存在。”

這一次的擁抱不同於過去,林臣隻想抱著他,給他溫暖,憐惜他,愛護他,恨不能將心挖出來給他。而月石隻想靠在這個懷裏喘一口氣,將如山的重負暫時在這個肩頭放一放,似乎天地之大,真正能容納自己的,隻在這個胸懷中罷了。

盛夏的夜晚,汗水流在了一處,緊緊擁抱的身體似乎都想嵌進對方的骨頭裏去,心在這個夜晚彼此換過,從此後哪怕天各一方,對方始終揣在彼此的懷裏。

高原上的月亮,又大又亮,格外冷清。

這裏的春天依然嚴寒刺骨,月石單薄的身體更見纖細,林臣的信卻突然斷了,每周一封信的周期突然打破,整整一個月裏,林臣沒有寫來一個字,月石坐臥不安,卻打聽不到任何消息,直到四月裏,滿山的梅子花都開了,在山穀裏像灰色的雲彩般盛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