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將軍早已忘了,但姝黎永遠都不會忘記。”
“這隻是微小的恩惠,你不必放在心頭。”
我笑了笑,低聲道:“我出生富庶,家門慘遭不幸後,親戚們非但不援手還落井下石。一枚銀元,對幼年的我來說,連買個乘手的玩意都不夠,但家變之後,您給的這一枚銀元就是我此生最溫暖的慰藉。”我掏出掛在頸上的香囊,取出囊內那枚銀元。
“正是它,讓我覺得,我必須活著,活下去……”而不是單單為了複仇。
李雍凝視著我,緩緩而問:“你多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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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歲。”
李雍又開始沉默。我跪坐在他麵前,覺得心更空了。五年過去了,我無時不刻在等待自己長大成人,一了斷他的恩情,我便可以插翅而飛,離開我再不願停留的地方,做我想做的任何事。滴水之恩甘湧泉相報,而李雍與我的恩,不重也不輕。說不重那是因為我最危難的時候,別說李雍,連個鬼影都沒有。說不輕,因為他令我滿懷仇恨厭世的心釋放了一個缺口。李雍與我,是特別的。所以五年裏在我默默關注的目光中,他同所有歡場作樂的男人有一點區別,雖然隻是一點。
“來人呐!”李雍忽然起身高呼。
“來了來了!”龜公應聲而入。
“告之媽媽,人我要了,明日叫人到我府上送契收金。”
我一呆,李雍的決定出了我的計劃。計劃到今天結束,意外從結束後開始。
“將軍,奴家卑微,不值將軍如此厚愛!”
“姝黎,你真吃錯藥失心瘋了?將軍高看,多少人求之不得!”龜公的話討來了李雍一聲罵。
“跟我走,你不該在此蹉跎芳華!”
“將軍……”這一刻我有些感動,很久以後我才明白李雍的心理。任一個大丈夫,當得知有女子默默牽掛了自己數年,都會動容。
我在很多人近乎嫉妒的羨慕眼光中,邁出了傾城苑。後來有一陣,傾城苑經常鬧出姬人砸摔樂器的事件,當然她們沒有一個同我一樣踏上高枝跳出泥沼,因為她們沒有一枚銀元。
卷一2
李雍有一妻二妾,出乎所有人意料,我沒有成為第三妾。李雍對著李府所有人說:“這是小姐。”他的手指著我,於是,我成了李府的小姐。
我知道沒有人看得起我,一個出生勾欄的小姐,我也不在乎別人的目光,五年前我來到京都,甚至不惜寄身青樓,是有目的的。在這個目的沒有完成之前,我不會離開京都,傾城苑隻是一個居所,因為我實在想不出比它更適合的地方。一個弱小孤女,青樓是最不堪卻又是最適合的住地。當時我決定住五年,住到我十四歲,住得太久,清倌就會被拉出去接客。不過現在好了,我換了新居所。
我依然每天彈著我的琵琶,切切嘈嘈,嘈嘈切切,彈響的是無邊狂寂。我沒有知音。李雍行伍出身,喜歡有聲有勢的曲章。李雍的正妻孤獨氏極有涵養,從不嫌琵琶催魂隻道姑娘好興致,二妾鄙夷琵琶作作,無奈要充偏房身份以眼光忽高飄低來對。至於眾侍衛小廝婢女倒明白獨樂樂不如眾樂樂之妙處,但凡李雍出府,應我以斥責、貶低和羞辱,他們的聲響比琵琶更雜,不,那就不是一圈子的。
唯一聽出點玄妙的是管家張德仁,老頭執府多年,混得油精,一日竟送來一盒指瑁。也就他看出我不用那玩意照樣奏樂,而那些不安生的賊手們總想方設法竊取或弄壞我的指瑁。琵琶弦韌,尋常指甲如何受得住?奈何我天生一副強甲,堅硬如我心腸。
日子就在獨樂樂和眾樂樂之間滑過,我豎著耳朵接聽一切京都趣聞。某家的大爺升官,某家的公子結親,某某和某某連襟又是表親,西秦那些人那些事,紛亂中暗藏玄機。大約半年後,西秦盟國大杲遣使入京算是最大的飯後談資,一連數日,幾乎所有人都在議論大杲的皇後也就是西秦皇帝的長女如何豔壓群芳獨寵後宮,真給西秦爭臉,讓南越的小蹄子們脖子都長了一寸。一群嚼舌根的,說著說著就說到了我的脖子。
李雍收我入府後,風月場所照去不誤。說是小姐,看我的目光卻又不像。當官的男人都這樣,永遠都看不透他目光背後的東西。我懶的猜,我還是在等,等一個離開的時機或是一個達到目的的時機。我曉得李雍待我不薄,贖我身不算,那一枚銀元的分量值得我感恩一次,但也僅限於一次。我沒有離開李府,隻是想用掉那一枚銀元,而我還在隱隱擔憂,離開這個新居所,再找一個居所觀望我的目標是否順利。我的脖子真的很長,我望的地方實在藏得太裏麵。
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