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石陵外的樹林裏生出一場清風,卷起地麵的草屑,拂動樹上的青翠嫩葉,發出嘩嘩如雨的聲音。隻有一場清風,卻起於兩個方向,那些草屑嫩葉被卷至林間,漸旋而起,像倒起的瀑布,將夜空降下的星空切成無數碎片。
十方天華之一的燕邱雲,出現在場間,他望向一株槐樹下,神情複雜道:“二十年前我曾經請你來豐都勸他出來,但你沒有來。”
槐樹下站著一個人,臉上帶著一個鬼形麵具,但是眉毛卻露了出來,他的眉間卻有些霜意,他的衣衫通紅,黑發也束的極緊。
他就是鬼麵紅衣!
“他自己不想出來,那麼誰都沒辦法勸他出來。”那人看著夜色裏的皇石陵道。
燕邱雲道:“那為何今天你來了?”
鬼麵紅衣道:“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今夜會出來,所以……我來等他。”
皇石陵內,籬笆被推倒了,夜風更痛快地進出,草屋四周的溫度變得更低了些,和灑落庭院的星光相比,屋裏那盞油燈顯得格外黯淡,羅浩走到院子裏,看著石上那名中年男子,想要說些什麼,卻又不知該說些什麼。
關憶北當年便是天賦驚人的強者,如今在皇石陵裏觀碑十餘載,一身修為不知增長到什麼程度,自然知曉這幾名少年來到了自己的身後,道:“不是不敢,也沒有什麼不好意思,隻是我知道現在還不如他,那麼出去又有什麼意義?”
狼也自幼孤苦無依,便是在戰鬥中生存成長,雖然知道這個中年男子實力境界極高,依然無法接受這種態度,沉聲道:“沒有打過,又怎麼知道不如對方?把自己困在皇石陵裏,難道就有什麼意義?”
關憶北的聲音變得有些寂寥:“我在皇石陵裏已經十年,不與外界交流,放棄了少年時最愛的書畫,吃飯隻求填飽肚子,睡覺隻求保暖,把所有的時間都用來觀碑悟道、修行冥想,但我依然沒有辦法追上他,我也很想知道,活著的意義到底是什麼。”
“你知道鬼麵紅衣現在的境界水準?”姚十三有些意外,道:“我還以為山中不知歲月,你會問我們。”
“每年神道選拔賽結束之後,皇石陵都會來新人,隔一段時間,師兄也會派人來看看我,我對別的世事不怎麼關心,不在乎誰當皇帝,但我很想知道他的現狀,所以我知道他的現狀,每一年的現狀。”
關憶北站起身來,望向皇石陵外的夜色和隱約可見的豐都燈火,道:“我進皇石陵那一年,他是點蒼榜榜首,接著我知道他進了千秋塝,排在第一。”
鬼麵紅衣、關憶北、杯中月梁棲、青城客,那是比羅浩他們更早一個時代的名人,和如今東君的地位仿佛,已然是當今大陸的真正強者。
“如果你不是一直留在皇石陵裏,千秋榜上肯定有你的名字,而且極有可能會排進前五。”姚十三看著他道。
關憶北轉過身來,看著三名少年道:“前五……確實也已經很風光了,但終究不是第一,終究要排在他的後麵不是嗎?”
姚十三有些無法理解這種心態,道:“那難道繼續留在皇石陵裏,被世人遺忘,你才能得到平靜?”
“皇石陵是可能,是我超越他唯一的可能。”
關憶北眉間的那抹寒意越來越濃,卻並不令人畏懼,隻是顯得愈發堅定:“隻要我留在皇石陵裏,繼續觀碑悟道,總有一天,我能成功地走到皇石陵,徹悟天道真義,到那一天,他如何還能是我的對手?”
庭院裏一片安靜,不知道什麼動物從倒下的籬笆處鑽了出去,發出沙沙的聲音,似是在對這段話表示反對。
“前輩,您這三十七年看了多少塊碑?”羅浩忽然問道。
聽著這個問題,關憶北微微皺眉,低著頭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道:“最開始那一年,我用了三個月看懂了十七座碑,那年夏天下了好大一場暴雨,那之後速度就降了下來,到冬天的時候,又看了五六座?”
在皇石陵裏十年,這段歲月實在太過漫長,以至於最早的那些時間裏的細節,他已經忘記了很多,需要很認真地回憶才能夠想起來。他認真地回想著曾經的雪與雨,道:“第二年好像看了四座碑,第三年是三座?有些記不清了。”
他搖了搖頭,望向羅浩道:“真的記不清總數了。”
“但很明顯,前輩您觀碑的速度越來越慢。”羅浩猶豫片刻後道:“恕我無禮,也許您記不清這十年一共看了幾座碑,但您應該能記住,已經有多少年沒能再讀出一座碑上的碑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