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相信有很多人希望他就此一死了之,但畢竟不是什麼見血封喉的劇毒,盡管規格比耗子藥要高出很多,在搶救及時的情況下,也不能發揮出比毒死一隻耗子更大的效果。鶯哥在清涼殿不眠不休守了三夜,容垣終於醒來,盡管臉色還是虛弱的蒼白,漆黑的眸子裏卻透出異樣顏彩。他披衣靠在床沿定定看著端了藥湯的鶯哥:“那時候,你說的什麼?”
她低頭端起藥碗小心抿一口,勺子送到他嘴邊,“先喝藥,不燙了。”
他微微垂眼,“不喝。”
她麵上浮起一層惱意,勺子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默默看他半天,慢吞吞從袖子裏取出一枚骰子:“喏,這個,給你。”
他看她一眼,舉起骰子在燈卜細細端詳:“玲瓏骰子安紅豆……”良久,收起骰子,一貫冷淡的眉眼睛含笑意:“你送我骰子做什麼?”
她抬頭狠狠瞪他一眼:“你不知道?”
他從容搖頭:“我不知道。”
她撲上去握住他的臉,鼻尖抵著鼻尖:“你不知道?”
他握住她的手,抬頭看她:“還沒人敢對我這樣,這可是欺君,等我好起來………”
她偏頭笑著看他,頰邊泛起紅雲,像千萬朵凋零的春花重回枝頭:“等你好起來,要怎麼?”
他沒說話,靜靜地看著她。
她滑下去伏在他膝頭,安心似的歎息:“我等你好起來,快點好起來。”
玲瓏骰子安紅豆,相◆
庭華山終年寂靜,哪怕人間處處烽煙,唯有此處被世人遺忘,春時鶯啼婉轉,夏日綠樹成蔭,秋時紅葉依依,冬日細雪不止。鶯哥再未主動提及容垣,也沒再嚐試破陣出山。三年聞鄭國可謂風雲變幻,卻沒有一絲消息傳人山中。三年後,照看鶯哥的老嬤嬤病重將逝,病榻前握住鶯哥的手,渾濁雙眼流下兩行清淚:“陛下命老婢照看夫人十年,如今,老婢卻是要負陛下囑托了,夫人對陛下有怨,可兩年前陛下便病逝歸天,對已死之人,什麼樣的恨,都該化為塵土了,陛下,陛下望夫人能好好活下去,這番話本應十年後再轉告夫人,老婢命薄,陪不了夫人那麼久了。夫人思過三年,其實本無過錯,但這三年千曰,世間萬般,夫人該是,都看開了罷。”
夜風過窗吹熄燈燭,半晌,鶯哥的聲音空蕩蕩響起,教在風裏:“你剛才,說的什麼?容垣他,怎麼了?”
事實證明鶯哥並沒有看開,若是看開就該常伴青燈終老庭華山,而不是奮力破陣誓為當年事追個結局。可見這個老嬤嬤並不了解她,她一生都活得清醒,習慣這樣的活法,不知道糊塗是福,人不該和自己較勁。可出山也沒有盤纏,從沒聽說過誰思過還帶著一大堆金銀財寶,即便是那些錦衣華服玉飾金釵,是容垣送的,就不能拿出去隨便當了,隻好重操舊業,一邊殺人賺盤纏一邊尋找容垣。這世間有多少人有殺人的心卻無殺人的本事,好在有的是錢。我同鶯哥第一次見麵,她說她不相信容垣已經死了,看來是真的不想相信。這就是她的夢,夢到此處又重頭來過,將所有過往再次回放,沉在這樣的虛幻中不能自拔,反反複複沒有止境。我終於明日她想要什麼,她想要容垣,即便他將她鎖在深山,她還是想要他。若他沒死,於她而言不過一個負心人,三年、五年、七年,總有一天能夠忘懷,可人人都說他死了,留下一團又一團迷霧,而芷死亡之後,最後的決裂化作夢幻泡影,連那些刻意說來讓彼此難受的狠心話都失了怨毒帶了哀傷,就像回憶一棵被砍伐的樹,隻記得它黃葉滿枝的璀璨勝景,拒絕想起冬日裏枯萎的頹敗模樣。可越是害怕越不能害怕,因身後再沒有一個人能握住自己的手。她說她不相信他死了,說得削金斷玉斬釘截鐵,心中卻在恐懼掙紮,這就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是人心欲望,人在脆弱時,最難敵的就是心中欲望,她遲遲不能醒過來,因敵人不是別人,是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