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晚眼眶殷紅,眸中浮起水霧,如秋日波光上下浮動。季一雙♪唇動了動,剛想要說點什麼,她自言自語般喃喃道:“那夜我們正在一個小山坡,那山坡很陡,下麵怪石嶙峋,可那時我腦袋裏什麼都沒有,我那麼膽小那麼懦弱,用盡了力氣推開他。如果我的力氣能小點,或許他不會滾落下去,那他就不會被巨石磕到盲了雙眼。如果不是我毫不猶豫地丟下他,能像他照顧我一樣,帶著他去找大夫,他不會被隱颯閣的人撿走,不會被逼著練功殺人。若不入隱颯閣……”
蘇晚突然哽住,不再言語。
這世上沒有如果,有些事情,即便是記起來,她也不願多想,想一次,便似利刃在傷痕累累的心口重重劃下一刀。她獨自捧著鮮血淋漓的心,不可怨旁人,不可恨旁人……
蘇晚說的這些話,季一聽不太明白,她與那人之間究竟發生過什麼,他是無從知曉的,也無欲知曉,隻是坐在一邊靜靜聽著。
“過去一年他待我到底是個什麼心思,或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吧。”蘇晚突然撇嘴一笑,道,“他明明恨我的,從來不會正眼瞧我的。那年他殺閣主,我殺閣主座下四大高手。我兩手筋脈盡斷,無法動彈,全身重傷命懸一線,他也隻是丟給我一盒膏藥便走了。”
她以發為劍,是因為雙手經脈斷過,太重的物什她是拿不久的,若與高手持劍對決,毫無勝算。
“季公子,你可能應允?”蘇晚側首看著季一,眼神坦蕩,如秋天的天空,幹淨高遠。
季一歎息搖頭道:“既然姑娘要求,我自是答應。隻是你說你欠他一個親人,又把孩子藏起來……”
蘇晚笑笑,不語。這世上,雲宸最了解她,也隻有她最了解雲宸,他二人之間的事,定要與旁人解釋,是不通的,
“走吧。”蘇晚突然撐著身子站起來,輕笑道,“看來我還沒到不畏生死的地步,你看,想著今日或許命喪黃泉,就多了這麼多話。”
季一看著她的笑,麵上無奈,也隨之起身,拍了拍長衫,仍是一人當前,不多語。
旭日當空,山間光影綽綽,蟲鳴鳥叫。被密密攘攘的蔓藤掩住的凹地蔭涼陰暗,季一打開帶來的包袱,陰暗瞬時被驅散,光亮得好似白日。
蘇晚撇眼看去,見到兩顆夜明珠,各種瓶瓶罐罐,還有一列針排,知曉季一已經準備好,在地上盤腿坐下,屏息凝神。
“姑娘可想清楚了?”季一在她對麵落座,正色問道。
蘇晚閉著眼,突然想起某段記憶裏雲宸的模樣,殘缺可怖的半麵臉,緊閉著的雙眼,他的眼盲了,心卻不盲。他永遠能正確地找到她的位置,永遠能在別人刀口搶下她的命,彼時她隻覺得理所當然,此時她眼前暗黑,突然想到,那麼多人,他到底如何辨出自己?
“姑娘?”
蘇晚猛地回過神來,點頭道:“清楚了。”
“要不姑娘多看看山色?”
蘇晚一笑,搖頭,“不在我心裏的,看多少次都記不住。”
季一歎口氣,伸手取下蘇晚發間的簪子,斑白的發瀉下來,染了幾分夜明珠的光澤,映得臉上神色也明麗了一些。
“你……還有什麼話要留麼?”季一遲疑問道。
蘇晚長睫抖了抖,緩緩睜眼,想了半晌,從袖間抽出一條絲帕遞給季一,笑道:“若我當真命喪於此,季公子替我瞞住吧,然後……把這個給雲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