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在夏航眾多想象的場景裏,最為尋常偏偏又最不願意發生的一幕。忽然他感到手被緊緊握住,把自己的顫唞裹在黏膩的手心裏。

當著爸爸的麵,林放握住了身邊的大手。想要在一起,不想被分開的念頭壓倒了一切,正因為無法表達,所以才用笨拙的行動證明給爸爸。

“我們戀……”

又是不留情麵的一巴掌。夏航的腦子被打得有些懵懵的,隻有異常清晰的疼痛感,甚至能感覺被打的地方迅速紅腫起來。即使這樣,他還是再次開口,虛弱地喃喃道,“對不起──”

林頤文身體一震,舉起手掌,但懸在半空卻怎麽也打不下去了。擋在眼前的是自己的親生兒子,那雙眼睛直盯著人看。手終究還是頹然地放下。

過往的瑣事繞在記憶裏,罷了,罷了。

林頤文轉身輕輕打開房門,疲憊地說道,“我出門走走。”

倘若可以把悲傷從整個世界中剝離,把惆悵從年華裏抽絲剝繭般褪去。

在走過的青春,倘若可以演繹成悠揚的奏鳴,父輩的教誨是否就是其中激烈的強音。

倘若可以,絕不想要他們的難過傷心。

夏航不可置信地盯著林放的後背,已經顧不上臉頰的腫脹,努力抑製手掌劇烈的抖動,想伸手觸碰下這人消瘦的肩膀,在空中僵了片刻,最終還是縮回手。

被無法言表的感動湮沒了心房。

那是第一次,林放真切地感到被人憎恨的震怒。

夏航的家是村裏普通種果樹的人家。父親是個精壯黝黑的中年男子,常年的體力勞動使這個男人看起來強壯而結實。比起父親,夏航的母親則是個稍顯軟弱的婦女。

就村中的習俗而言,絕大多數都是這樣軟弱而無力的女人,甚至不被允許與男人們同桌。她們天經地義地承擔了所有家務,卻依舊隻能忍受每餐蜷縮在後院的廚房裏。

在恒古不變的習俗麵前,個人的堅持和抗爭往往顯得微不足道及渺小。

或許要曆經很長很長的時光,才能抵達所謂“未來”那種遙不可及的地方,才能回首驗證現在所將要發生事務的對錯與否。時間把記憶換了種模樣,曾有過的惆悵感傷在漫長的生命中被悔恨不甘反複放大。因此無論怎樣,不顧一切地孤注一擲是他們唯一的籌碼。

隻是不想在日後聽到某首歌曲、看到某部電影、讀到某部小說,哀怨地觸動到思愁,“如果當時……”

想要的並不是毫無意義的如果和當時。

“兔崽子,送你進城讀個狗屁大學別的本事沒有倒學會給我造反了。”夏航爸爸勃然大怒,拍案指著夏航罵道,“我們家就你一根獨苗,我警告你那烏七八糟的想法趁早給我斷了……”

“孩子他爹……”夏媽媽不忍心,“孩子大了,有事好好商量。”

“商量個屁!我看這兔崽子就是被你慣壞了!”

“聽我說,我們……”就在夏航想要辯解的時候,被更大聲的怒吼打斷。

“你想氣死老子啊!”夏父話鋒一轉,衝一旁的林放遷怒道,“給我滾,滾!”

耳裏是憤怒的謾罵。

林放無措地站在原地,無所謂害怕逃避,隻是聽到某些字眼還是微微閃了神。

情緒開始變得激動,進行著失控的對話。以駁倒對方為目標的爭論和輸贏,往往不可避免地淪為惡毒的攻擊。

“想讓我同意?沒門!”夏父氣得幾乎咆哮,“告訴你們,除非我死了!”

夏航不甘示弱,抓住林放的手,頂回去道,“不管怎樣,我是不會放棄的。”

不管怎樣,我都不會放棄。

這動作看在夏父眼裏,無疑火上澆油,氣得竟說不出話來,“你,你……”

夏母半張著嘴,幾次想出聲勸阻父子倆爭吵,可眼淚就先掉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