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段(2 / 2)

七巧似睡非睡橫在煙鋪上。三十年來她戴著黃金的枷。她用那沉重的枷角劈殺了幾個人,沒死的也送了半條命。她知道她兒子女兒恨毒了她,她婆家的人恨她,她娘家的人恨她。她摸索著腕上的翠玉鐲子,徐徐將那鐲子順著骨瘦如柴的手臂往上推,一直推到腋下。她自己也不能相信她年輕的時候有過滾圓的胳膊。就連出了嫁之後幾年,鐲子裏也隻塞得進一條洋縐手帕。十八九歲做姑娘的時候,高高挽起了大鑲大滾的藍夏布衫袖,露出一雙雪白的手腕,上街買菜去。喜歡她的有肉店裏的朝祿,她哥哥的結拜弟兄丁玉根,張少泉,還有沈裁縫的兒子。喜歡她,也許隻是喜歡跟她開開玩笑,然而如果她挑中了他們之中的一個,往後日子久了,生了孩子,男人多少對她有點真心。七巧挪了挪頭底下的荷葉邊小洋枕,湊上臉去揉擦了一下,那一麵的一滴眼淚她就懶怠去揩拭,由它掛在腮上,漸漸自己幹了。七巧過世以後,長安和長白分了家搬出來住。七巧的女兒是不難解決她自己的問題的。謠言說她和一個男子在街上一同走,停在攤子跟前,他為她買了一雙吊襪帶。也許她用的是她自己的錢,可是無論如何是由男子的袋裏掏出來的。……當然這不過是謠言。三十年前的月亮早已沉了下去,三十年前的人也死了,然而三十年前的故事還沒完——完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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