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段(2 / 3)

第一次,我驚覺到自己有著誇父的血統。

然而雲是愈追愈遠了。農舍經過了,才發現她在河的對岸平原上。想必是她伶手俐腳地,竹鉤上一條雲絲也沒留下地溜了。不知道當初那個被追的太陽是否曾在長河平野上踏下幾個慌張的腳印?也許,雲本是行於天上的,不似太陽有火輪般的腳,所以不會下凡來領受我的盛情美意,不過是我的錯覺罷了,隻是,這錯覺未免太美了點。

如果,藍天是一本無字天書,雲必是無字的注腳,而我急速的車痕翻譯雲的語言於路麵上則是最新出版的注疏。天空以變幻的藍色鋪敘,雲以幹淨的手法描繪,然後交給我的眼睛去印刷,我們都在敘述一個誇父的故事。那個古老卻仍年輕的神話。

我讀懂了這一本無字天書。

從此熱愛天空。無論何時何地,總獻上我舒暢的笑聲與問候的眼神。

後來,我的走姿變了。低著頭,不理一切。凡塵太多,把我的心房占得客滿。我很少再去關切天空。那時候,我幾乎不再讀雲,曾經,我認為她是詩的放牧者。也不再殷殷探詢季節的消息,曾經,我羨慕她是天庭的流浪漢。她的行囊裏該有許許多多想像與美合著的故事,而我不再是愛聽故事的少年。沒有人能懂我望雲的眼神。那時,天空是陰的。

梅雨開始,形成雨季。雨連續著,以一種無奈的落姿。日子開始有黴味。如果是一場滂沱大雨,倒還痛快,最怕的是有一搭沒一搭的雨絲,像是烏雲對大地不休地訴苦,無可奈何地。斷斷續續的雨,就如斷簡殘編;不成句的字,不成字的筆畫,組成一篇難懂的文章。訴得出的苦其實不是苦,訴不出的苦,方是真苦。雲的傾訴,向來誰也不懂,大地不愛做考據。

生命的曆程中,其實也有雨季。所有的豪情壯誌都在一刹那間被打濕了,像濕了翅膀的鷹,沮喪地凝望陰霾的天空,想要振奮,卻掙不斷細細密密的網絲,想要展翅,卻甩不掉羽翼上凝聚的重露。烏雲至少還有大地可泄漏,不管懂不懂,泄完了,雨季也就過去了。而無處可訴的苦,日積月累地便在內心形成陰沉的氣候,形成沒有陽光的一方天空。最悲哀的是,明明心裏延續著梅雨,臉上卻必須堆積著虛偽的晴朗。生命之中,總難免有這樣的季節。

等待陽光,是最折磨的等待。卻又不甘心終日梅雨。有一天,路過淡水,見平疇綠野之上,太陽在一堆潑墨也似的烏雲之中掙紮。時滅時顯的光線,在天空中掙脫著要出來。我突然驚訝,內心深深地感動著。大自然總是無時無刻不在教我認識世界,傳授給我力量新生的秘訣。天下沒有永遠陰霾的天空,隻要讓生命的太陽自內心升起。我感受到日出的驚喜。

於是,我想起誇父,覺得他與我是如此地親近。我聆聽那血液在我體內竄流的聲音,並感受到有一股蠻不講理的生命力,在我的心裏呼嘯著,說要霸占整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