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緣,十麵埋伏。像破曉之時,朝陽自雲巢迸出,千手觀音似地灑遍光芒,遇於露,露便晞了,照著雞塒,雞便鳴晨,若是恰恰好停佇於河邊洗衣少女的春衫上,那麼,她必定要不由自主地停了搓揉的手勢,隻為了將她雪白的臂沁於流咽之中,隻為了一再地掬水而戲……這僅僅是一霎的時空,卻已足夠讓一朵蓓蕾展顏,讓一村子的人們醒來、讓一個少女情竇初開。
那麼,情是源源不息的一口古井,緣,則是偶來投石問水的天風。當石問井答之時,該會激出何等清脆的天籟?灌溉多少疲倦的旅者?開啟多少豐潤而枯竭的斷滅的故事之首頁?我且做一個“如如不動”的行者,駕著輪回的馬車,奔馳於因果的樹林小徑,眼看著情在動靜,眼觀著緣在聚散,可以敬極,可以喜泣。
當車子開上高速公路,碧惠、阿但、我,也各自穿越記憶的思路去想象我們的好友阿燕的容顏。明天,她要訂婚,那會是什麼樣子?對我們這一群親密極了的姊妹而言,這簡直是個打擊。大學時候,大家聚在一起唱“花戒指”,也隻是唱著好玩,鬧個浪漫而已,怎麼也不願想“花戒指”是真的。阿燕是第一個準備套戒指的,我們自然有小小的抱怨。尤其許久以前,在關渡那個夜晚,她借來趙老師的戒指,用每個人的發絲作繩,穿起金戒指在每個人的掌上算婚齡,那個夜晚多麼靜謐,她仿佛是個竊聽天機的人,告訴我們誰
是二十六歲?誰是二十八歲?誰又是四十六歲?問到她自己,戒指的擺圖一直到三十我歲才出現圓形的軌道,她笑得無怨無尤似地說:“好晚哦!好晚哦!”我們竟也都相信個人的命宮已定,也就各自去等待應驗。沒想到,不過數個寒暑,她的嫁裳已經縫紉好了,想來,不免心中有恨。
但是,我又不安,婚姻的路莫測高深,她能不能曆險境而如履平地?她若為人妻子,又為人母親,她需要紡織什麼樣的繁複的五倫綱常?她需要多大的心力,才能擦亮“一燈如豆”的室家幸福?這些,是我們未曾涉足的不識之地,從來隻想象過婚姻的甜,而無
法想象它的苦。若她有任何遲疑,我們也隻能手足無措地為她拭汗拭淚,到底,什麼才是她婚約上最堅定的保證?什麼是她疲倦之時,可倚躺的樹蔭?又是什麼力量,才足夠使她成為一口永不枯竭的水井,一瓢一瓢地獻出自己?
而這些,也隻是我的疑慮而已。下了台中,直赴阿燕家,我們都有一個憨直的想法:要盡情地與她執手相看,過了今晚,她就不是我們的阿燕了。等到直看到小兩口歡歡喜喜地自外買花回來,我們竟也都忘了依依不舍的心情,跟著笑鬧,倒象明天要一起陪嫁的丫頭。阿燕的神采美極了,不是那種少女夢想成真的按捺不住,她的動靜之間,竟有著母性的優美。她不必苦於等待,她自知姻緣是她生命中的一項天賦,日子到了,她隻需展開雙臂,迎接婚姻的蜜,也迎接那口裝載樒汁的重壇。她的美,在於那一抹眉目之間的自重自許,也在於那一種“天之將降大任於我”的不亢不悔。
第二天,怎麼連陽光也晴的那般好!急急從借宿之處趕到阿燕家,她已換好旗袍,兀自坐在房裏上妝,我們怎肯放她一人打扮?碧惠為她畫眉,阿但司唇,我則負責梳發。畫著畫著,話便多了,擠在小鬥室裏,外頭的廊深堂闊是外頭的世界,我們交換著自家姐妹的珠璣語,好似忘掉了再過一個時辰她就算出嫁。阿燕媽媽探頭進來說:“時間快到了!男方要來了哦!”不!慢點慢點,我們還沒有為她裝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