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為我在放大鏡中所看到的不再是拉貝瑪,而是她的圖像。我放下望遠鏡,但我
的眼睛所獲得的那個被距離縮小的圖像也許並不更準確。在這兩個拉貝瑪中,哪一
個是真實的?我對這段戲曾寄予很大希望,何況她的同伴們在比這遜色得多的片斷
中曾不斷向我揭示巧妙的弦外之音。我料想拉貝瑪的語調肯定比我在家中閱讀劇本
時所想象的語調更令人驚歎,然而,她甚至沒有達到奧儂娜或阿裏西所可能使用的
朗誦技巧,她用毫無變化的單調節奏來朗誦那一長段充滿對比的獨白,那些對比是
如此令人注目,以致一位不太聰明的悲劇演員,甚至中學生,都不可能不覺察它的
效果。她念得很快,當她念完最後一句話時,我的思想才意識到她在前幾句台詞中
所故意使用的單調語氣。
①即菲德爾,下文中的希波托斯、奧儂娜、阿裏西皆為《菲德爾》中的人物。
終於,在觀眾狂熱的掌聲中,我最初的讚佩之情爆發了。我也鼓起掌來,而且
時間很長,希望拉貝瑪出於感激而更加賣力,那樣一來,我便可以說見識過她最精
湛的演技了。奇怪的是,觀眾熱情激昂的這一時刻,也正是拉貝瑪作出美妙創新的
時刻(我後來才知道)。當某些超先驗的現實向四周投射射線時,群眾是最早的覺
察者。例如,發生了重大事件,軍隊在邊境上處於危急之中或者潰敗,或者告捷,
這時傳來的消息模糊不清,未給有教養者帶來任何重要信息,但卻在群眾中引起巨
大震動。有教養者不免對震動感到吃驚,但當他們從專家那裏獲悉真實的軍事形將
以後,就不能不佩服民眾覺察這種“光暈”(它伴隨重大事件,在百裏之外也可被
人看見)的本領。人們獲悉戰爭捷報,或者是在事後,在戰爭結束以後,或者是在
當時,從門房興高采烈的神氣中感知。同樣,人們發現拉貝瑪演技精湛,或者是在
看完戲一周以後從批評家那裏得知,或者當場從觀眾的喝彩聲中得知。然而,群眾
的這種直接認識往往和上百種錯誤認識交織在一起,因此,掌聲往往是錯誤的,何
況它是前麵掌聲的機械後果,正如風暴使海水翻騰,即使當風力不再增大,海浪也
仍然洶湧一樣。管他呢,我越鼓掌就越覺得拉貝瑪演得好。坐在我旁邊的一位普通
婦女說:“她可真賣勁,用力敲自己,滿台跑,這才叫演戲哩。”我很高興找到這
些理由來證明拉貝瑪技藝高超,但同時也想到它們說明不了問題。農民感歎說:
“畫得多麼好!真是妙筆!瞧這多美!多細!”這難道能說明《蒙娜麗莎》或本韋
努托①的《珀耶修斯》嗎?但我仍然醉飲群眾熱情這杯粗酒。然而,當帷幕落下時,
我感到失望,我夢寐以求的樂趣原來不過如此,但同時,我需要延長這種樂趣,我
不願離開劇場從而結束劇場的經曆--在幾個小時裏它曾是我的生活,我覺得直接回
家好比是流放;幸虧我盼望到家以後能從拉貝瑪的崇拜者口中再聽到關於她的事,
這位崇拜者正是那位使我獲準去看《菲德爾》的人,即德·諾布瓦先生。
①本韋努托(1500-1571),意大利雕塑家。
晚飯前,父親把我叫進書房,將我介紹給德·諾布瓦先生。我進去時,大使站
起來,彎下他那高大的身軀向我伸出手,藍色的眼睛關注地看著我。在他作為法蘭
西的代表的任職期間,人們往往將過往的外國人介紹給他,其中不乏多少有點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