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金蝶,也是這樣吧。璿真記得,即使換上了錦衣華服,打扮得漂漂亮亮,活像個主子似的金蝶兒,她麵對著眾人時的神情恐怕與當婢女時沒什麼區別。因為在她的笑容之中,璿真所感受到的,並不是一種自信或得意,而是誠惶誠恐的謙卑。當然,金蝶兒以後會不會變成她妹子那樣還很難說,但是在當下,她仍然沒能完全走出身份卑下的陰影。而她的妹妹金燕兒,則是因為如此之快地脫離了那個階層,讓她忘乎所以,因此才可能做出那些招人討厭的傲慢舉動。其實,這些人,所感受到的生存壓力,遠比自己這個階層的人要來得沉重,甚至,那種壓力已經將許多人壓得喘不過氣來,所以他們無論如何,也要往上爬,希望有朝一日能夠成為踩在別人頭頂的人……
想明白了這點後,璿真開始覺得,對於金蝶金燕並不是那麼厭惡了。而且,仔細想想的話,像死去多年的綺雲、甚至是玉仙那樣的人,她們的背上,可能都背負著他人所看不見或不被諒解的壓力。在這裏,身份卑賤的人活得艱難,而有些已經擁有一定身份的人,可能也好不到哪兒去。
“這個年代,還有太多自己不知道的東西了。不僅是物質上的,更多的,還有人的心……”
璿真心中有種愧疚之感,雖說一直以來她都沒有在明代這兒害過一個人或參與到詆毀、汙蔑一個人的行為中,可是在心中,她確實有過對他人的厭惡。但是,自己隻看到他們的表麵,對於他們的內裏,卻從來沒有想過要去了解。在現代,提倡人們互相了解的方法很多,但最根本的還是離不開“站在對方的角度來了解對方”這個道理。可是璿真雖然明白這點,卻沒試過對自己在明代認識的大多數人這麼做。有些人,更像是一早就被自己貼上了標簽,隻是成了個類似記號般的人物。直到現在,她才開始領悟到,那些標簽的背後,同樣隱藏著一個活生生的人。
“容娘、玉仙,還有死去的綺雲,她們是些怎麼樣的人,我並沒有想過自己親自去了解,隻是從別人的話裏頭將聽到的話當作自己的見解,然後再選擇將她們定型。但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形象,真的是真實的她們嗎?”
在這仿佛要將人全身水份都榨幹的季節中,璿真卻能夠靜下心來,咀嚼著內心深處一些往常不會被自己所留意的聲音。
一日,她又到姐姐的月齋那裏去,去的路上,就碰見了孟媛。原來,她才從西苑那邊回來。於是姐妹倆拉著手進了上房,一起坐下,邊吃著茶邊閑聊。璿真心想,姐姐多半是到懿安堂去了,不用問肯定是去見二夫人容娘,雖說此前有過“了解一人要了解對方的全麵”這種想法,但是璿真同樣很清楚,二夫人對於自己的兩個女兒,並不像自己和王妃一樣感情深厚,甚至談不上關心女兒。但是姐姐孟媛對於母親的一切吩咐或話語,永遠沒有反對過,隻是靜靜地保持沉默。璿真有時也不明白,姐姐到底是怎麼樣想的。
“覺得熱不?如今這日子,太陽下了山後地上還發燙,你少往外頭來,免得中了暑氣。”
孟媛見璿真若有所思的樣子,還以為她是不舒服,所以這樣對璿真說。璿真放下茶盅,說道:
“不妨事。園子裏大樹多,又能遮陰。我便是出來,也不往那曬地上走。”
兩人又聊起了季媛的情況,孟媛對她說:
“三丫頭還是那樣兒,有時做惡夢、有時倒睡得安穩。有時,底下人聽見她又在那兒自言自語似的,問起來,她就說有人跟她說話來著。你想,這豈不又是跟她小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