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退出熱鬧的人群。
鶴山的前山是外景基地,後山是著名的風景旅遊區,群山圍繞下是一片寧靜優美的湖泊。時間正值滿山楓葉紅,微風吹落葉,水麵泛起點點清波。
我酷愛自然美景,想方設法偷得浮生半日閑來著湖邊坐坐,有時候會帶上啤酒花生,自飲自樂。泰然和楊亦敏在那棟魅影瞳瞳的老宅子裏上演著詭異的愛情,我則在秋光明媚的山水間做我的陶淵明。
泰然跟著我來過一次,也迷上這裏的景色,沒事就帶著劇本過來練習。
他的壓力有些大,全因這部戲非常考驗演技。整部戲裏台詞不多,全是大量的肢體語言和麵部表情特寫。張曼君對他要求更是嚴格,要一個細小的動作就表達千言萬語,一聲歎氣就可以震驚整個電影院的觀眾。
泰然在劇本扉頁上寫著大大的“收放自如”四個字,像高考生寫“必勝”綁在頭上。我怕他走火入魔學日本人在腦袋上點蠟燭半夜出來嚇人,把時間完全貢獻出來陪他練習。
泰然在戲裏有多處哭戲,天下演員尤其是新人都拿哭戲頭痛,他自然不例外。這哭得好就是滄然淚下,哭得不好就是大蒜熏出來的眼淚,學問深厚得很。他以前拍戲從來沒有遇到過要哭的,這次為著能輕易落下男兒淚而幾乎苦惱得抓破頭皮。
張曼君指導他:“自己尋找出你人性的最弱點,假設那一點遭受大前所未有的打擊。”
泰然無奈道:“處於自我保護意識,我那時一般會直接瘋掉。”
張曼君又好氣又好笑,“隨便找個人,不停地說‘對不起’,自己揣摩感情,直到落眼淚。”
這個不幸的對象當然隻有我。
我在湖邊找了塊舒服的地方坐下,看這眼前這個神情萎靡的家夥,說:“我的孩子,你這樣的少年人犯了錯,上帝一定會原諒的。說吧。”
泰然沒有心思和我玩笑,他吸一口氣,抬起頭深深看我,眼神望進我的眼睛裏,一直望到我靈魂深處。
“對不起……”
第 17 章
我仿佛給什麼東西蟄了一下,沉靜下來,放緩呼吸,傾聽他的訴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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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對不起……”
天下道歉,最簡潔莫過於這三個字,最複雜,也莫過於這三個字,千言萬語都包含其中。
泰然凝神望人時有種獨特的魅力,平日裏炯炯有神的眼睛會在此刻變得迷蒙溫柔,像隻給馴服了的獸,在你的手掌裏廝摩,與之溫存。
聲聲道歉,像是鑿在心上一樣,一下一下夾雜著傷口吱吱作響。
為著什麼愧疚呢?誰有錯,誰又沒有錯?人海沉浮,誰沒有一次兩次不得已。錯過的已經追不回來,且將之當作所得時付出的代價吧。
他漸漸靠近,眼眉低垂,無限沮喪哀惋,令人動容。我伸手想摸摸他的發頂,那刹那,他猛地抬起頭,已經是滿臉溼潤。
心疼,惋惜,悔恨,追憶,和許多超出我可以形容範圍的表情盈滿眼眶。
我情不自禁展臂擁住他,下巴擱在他的頭上,一邊輕拍他的背,一邊摩挲他濃密的發,那瞬間萬般情緒湧上心口,不知如何言語。
身後草叢一陣悉索,我們兩個立刻分開。
楊亦敏還穿著戲裏那件民國時期的女學生服,麻花辮垂在胸`前,晶瑩的湖光映襯得她色若春曉。
她訕訕道:“我是來背劇本的,打攪了。”
我急忙道:“沒關係,我們也是在練習。”
泰然一言不發,隻是忽然伸手撫上我的臉,抹去了什麼。我這才發覺自己的臉頰也是濕的。
楊亦敏笑,“明天就要拍這幕。看泰然這樣,準備應該很充分了。我也該加把勁。”
她微微頷首,轉身離去。
她走後,我和泰然大眼瞪小眼地對峙了一會兒。事發突然,兩人都有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尷尬。剛才的事也並非見不得人,我卻始終覺得羞赧,漸漸不敢正視他。
泰然開口:“我們也回去吧,天要暗了。”
這回去的一路沒有交流。有幾次我看著前麵那個高大的背影,想出聲喊他,卻又不知道同他說什麼,隻好把話吞進肚子裏。
次日開拍,這一幕戲是一次OK。泰然注視著背對著他做著自己事的楊亦敏,怔怔片刻,淚水潸然而下。
張曼君喊“卡”時我們都還緊張她嫌不夠生動,沒想她站起來微笑著鼓掌。我頓時鬆一口氣,對著泰然豎起大拇指。
助手跑來說:“張小姐,莊先生來了。”
張曼君一聽,放下手裏的活去迎接。
莊樸園穿著一身深灰色的休閑服,遠看像是名普通遊客。他的手下大包小包提著飲料食品,引來工作人員一陣感激聲。
張曼君笑盈盈道:“樸園,你怎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