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們興奮地低聲笑。
終於熬到下課,泰然收拾了書本跑出來。
我問他:“餓不餓?”
他猛點頭。
“我們找個地方吃飯吧。你們學校怎麼樣?我很久都沒有吃食堂了。”
他笑,“餓了什麼都好吃。”
我們一人一份青椒肉絲炒麵,坐在鬧哄哄的學校食堂裏吃得不亦樂乎。學生從旁邊走過,就回頭看他,別的桌的學生也扭頭過來看他。我拿筷子戳戳他,笑,“你現在是個小名人了。”
他羞赧地笑,銀幕上那麼冷酷無情的人,私下總是露出這種傻氣的笑。他看看周圍,說:“以前退學的時候,在教務處辦完手續,一個人走出校園,背後穿來陣陣讀書聲。我那時在想,這輩子會不會再也沒辦法回到課堂了。”
“那現在想不想回學校?”我問,“你現在要願意,也是可以回去的。我沒教過書,但也痛恨孩子失學。也許你多讀點書,就不會這麼辛苦。”
“做什麼事不辛苦?”他說。“昨天回家,我媽把我爸生前的東西整理出來,正式交給我。我又把他的老片子重溫了一遍。我到自己也在這個圈子裏沉浮的時候才能夠心平氣和地去麵對他。他是有才氣的人,時不待他,不是他的錯。我回顧他一生,像夏天的煙火,短暫地一瞬,其實什麼都經曆過了。生命嘛,要不就瞬間爆炸,要不就默默燃燒,沒有多的選擇。你教我那麼多,我最記得的就是不要記著成名,要打好基礎。”
我回憶起以前,笑,“你現在知道張愛玲是誰了吧?”
他裂嘴,“天下寫小說的女人那麼多,幹嗎那麼推崇她?”
“多看點書總是沒錯的。”
“我記得她說過,人性是最有趣的書,一生一世看不完。”
我像長輩一樣點點頭,“你長進了。”
“對了,知道唐彬嗎?”
“那個給我預言不會成氣候的家夥?我記得他已經同原來那個女朋友分手了。我倒是挺喜歡他女朋友的。”
“他本來是和我競爭角色的,可是初試就給刷下去了。現在他演女配角的好友。”
“就是常說冷笑話,總給人做背景的那個?”我瞪大眼睛,“我想他一定恨你。”
“這有什麼?我也很恨許少文!”他答到。
《七月物語》正式開拍,南方的梅雨季節也在這個時候來臨。沒有一天不下雨,淅淅瀝瀝的,像是沒有盡頭。清晨醒來,花落了一地。
到處都是濕的,洗的衣服必須烘了才能幹。我讀書時落下的輕微風濕犯了,膝蓋常常不舒服,有時候疼得厲害了,泰然會幫我捶。
我覺得這樣不大好,再說我的毛病隻是偶爾的。可是推了幾次,他卻始終堅持,我也就由他服侍了。
那時候我會幫著他練習台詞。
他是這麼嚴肅認真的一個人,念個台詞都相當入戲,弄得我每次都心驚膽戰的,因為他的眼神太過認真。念到情話綿綿處,聲音格外低沉且溫柔,親切貼燙,字字嵌進心裏。每到這個時候他的眼睛就特別黑,特別亮,深深的,非常動人。
我是早就知道他含著笑的眼神可以溫柔地殺死人的,但我一直都是遠觀,從來沒有切身親臨。再說我又實在不是演戲的料,此刻陪他練習,站在他麵前,稍微看他入狀況的一臉笑意,就緊張地手腳盜汗。
有一種魅力稱之為攝魂。
隻聽他近乎呢喃地說:“我總在黃昏想起你。就是現在這種感覺,燈半昏時,月半明時。”
我呆了呆,才照著劇本念:“想我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