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運準備了難以計數的意外,稍不經心,就被擲於無法騰挪的漩渦。回首人世的繁華和盛景,一切如在手際,卻萬難企及。夢已飄遠,人生難再。
王勃在驚心動魄的一刹那,詩魂逐逝波而去。
當死的那一刻,王勃的心裏除了驚悸,前塵往事亦浮現眼前。仿佛連幀的影像,急遽的幾秒鍾內,二十七年的光景匆匆掠過。有快樂有憂傷。痛徹骨髓。
緊接著,窒息的感覺襲來,身體如重鉛一樣下滑,直到大海的深淵。
那裏是故事的終結。也是曆史的開始。
海水的鹹澀難掩風流。
雖然隻有短短的二十七年,但對於質感的生命已經足夠。
這樣的跌宕起伏,有的人一輩子也不會經曆。他曾經高立在枝頭,炫耀自己的絢美;曾經迎著孤傲的南風,超拔的起舞,將自己的身影印在青天碧水;曾經臨水自照,對著自己的清影,唏噓流連。
林花謝了春紅,太匆匆。
宿命使然。性格使然。如果求一份自省,或許是因為太過絢麗多姿了。天妒英才,有時是一句玩笑語,更多的時候卻是無可逆違的讖言。
王勃不幸被讖言鎖定。他盡情的舞蹈,隻為接近那生命不堪承受的結局。
淚水被滔滔的海水吞滅,悲聲也湮沒於喑嗚的潮音,王勃的詩魂化作大海的精靈,跳躍在浪花尖頭,向著寥廓的夜空招手。
快來,傾聽詩人的心聲……
王勃的家世背景讓人羨慕。他的祖父是隋末大儒王通,被後世讚為“文中子”。他的叔祖王績是初唐的大詩人,“相顧無相識,長歌懷采薇”,既詩且隱的生涯,讓後人仰懷其風流。出身在這樣的家庭,王勃從小就頗著詩名。
與他齊名的楊炯在《王勃集序》中說:“九歲讀顏氏《漢書》,撰《指瑕》十卷。十歲包綜六經,成乎期月,懸然天得,自符音訓。時師百年之學,旬日兼之,昔人千載之機,立談可見。”
不僅聰穎,而且靈慧。
十四歲的時候,王勃來到長安,便幹諸侯。
當著右宰相劉祥道的麵侃侃而談。“所以慷慨於君侯者,有氣存乎心耳”。劉祥道歎為神童,向高宗舉薦。十四歲的少年,尚是流連街頭,荒於嬉戲的年齡,到了朝堂之上,麵對萬乘之君,竟然毫無懼色。高宗賞識其氣宇非凡,特授朝散郎之職。
那是一個清散的職位,但對於一個中學生年齡的人來說,已屬意外中的意外。
生命中的第一個意外竟然來得如此迅急。如果考慮到詩人年僅廿七的生命旅程,十四歲似乎已經劃過了半生,朝著終點逼近。
看似尚早的東西,對於王勃來說,已經太遲了。
王勃負有淩雲之誌。受到高宗的賞識,讓他向著夢想走近一步。
十四歲的朝散郎,閑居長安。
公務是什麼東西,王勃從未著意。何況案牘勞累身形,扼殺靈感,這種自我戕害的事情,不做也罷。他的叔祖王績,終日沉醉於酒壇,公務不過是買酒的工具。王勃深有乃祖遺風,拘囿自己的事情,一概莫為。
讀書之餘飲酒。飲酒之餘讀書。時光遂在書香酒醇中悄然而逝。
仲春之日。細微的東風吹得杏花抖動,花落如雨。王勃處於微醉的狀態,半躺在杏花濃蔭裏,捧讀一卷古書。忽然門外嘈雜。一隊衣著華錦的人進來,後麵跟著一個麵目清瘦的王公子弟。
權貴的氣息逼人而來,衝淡了杏花的香味。這會是一種什麼征兆呢?不管後人作何感想,對於正想振翅遠翔的王勃來說,無異於如履青雲。
來者乃是高宗的兒子沛王李賢。也是武則天的親生兒子。若幹年後,武則天為了得逞自己的女皇之夢,派人將一杯毒藥送到沛王貶居的蜀地,不惜將自己的親生毒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