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克裏斯蒂安四仰八叉地平躺著,形似一張荷葉。失神地望棚頂——鑲嵌防水吊頂內的照明燈,塑料燈罩發黃,綴著一塊發黴般地黑點。他想自己的人生已然如同這盞燈,起了汙漬,即便仍能放亮,黃燈罩黑斑點將亮度駁弱幾分。如能拆去燈罩,使得光明暴烈地傾瀉,是他難以做到的地步了。
眼前出現一袋滿登登地黃色,克裏斯蒂安的思緒拉扯回來,看清那是一袋橙子,程泊熙站立床邊提它在克裏斯蒂安的頭頂上,興高采烈地說:“克裏斯蒂安。你瞧,橙子!又大又亮,肯定甜。”
橙子放到櫃子上,程泊熙解開外套,朝克裏斯蒂安問:“情況還不錯吧?”翻開櫃上放著的記錄本,查閱護士記載的最近記錄,滿意地點了點頭,鼓舞地說道:“恢複的可真不錯,再有八天,或者是七天,你準能出院了。”
克裏斯蒂安輕微地將頭點了一下,困倦的眼睛裏布滿血絲。齊天由床邊走向沙發坐下。克裏斯蒂安緊閉上眼,一動不動。他的睫毛微微地顫。
程泊熙將洗漱用品放進衛生間,站在門框下,撣撣浴巾上掛著的絨毛,留意到克裏斯蒂安。他一聲不發,連呼吸聲仿佛都消失了。程泊熙探脖子審慎地看著克裏斯蒂安,他走進些,推了推克裏斯蒂安的胳膊,輕聲喚:“克裏斯蒂安。”
克裏斯蒂安沒睜開眼,發出了模糊地一聲“恩?”
程泊熙鬆了口氣,說:“沒事沒事。睡覺了是吧,那就睡吧。”朝齊天一笑,抱著浴巾走回衛生間。衛生間裏,傳來他的聲音:“我還以為過去了呢?可得提防啊——齊天,你盯著點啊。”
“行!”齊天答應。
護士走進來,是一位個子不高的中年女性。給克裏斯蒂安輸液,抬臉笑著對齊天說:“你也是他朋友?不常見你。”
齊天說:“我不大來,有這位不是醫生的醫生照顧,哪還有我的事情啊。”
收回黃管皮帶,護士輕笑,離開了病房。程泊熙走出來,他望一眼,說,“我出去了,你們談你們的。”
“好。你待一會在外麵,一會跟我回去吧,休息休息。”
“行,到時候說。你先談著,能多久?時間快我就門口等你一會兒,慢的話我去車裏待會兒。”
齊天沉吟說:“門口吧。”
程泊熙出了門,將門關上。齊天揉揉太陽穴,道:“克裏斯蒂安。奧琳娜見到了?”
克裏斯蒂安的身體緊成一塊鐵,一種莫名未知地恐怖感悄悄逼近他。咬牙關,緊緊閉著眼。
齊天說:“中華有一句話,叫節哀順變,我勸你想開。程泊熙今天與我說了一個事,我很受益,現在說給你聽——放下自在。自在麼?這種事耐到性子裏,放下也未必自在,我是這麼想的。他說,重點不是放下,自在本身不變,重點是拿起。我想也是,人有一雙手,總不過拿兩件東西,拿第三件時非得在已經拿起的兩件裏放下一件。所以重點是拿起,拿個什麼樣的,如何拿起,匆匆拿起,拿起後不放下。他說的有道理,我現在說的這句話也是他說的,拿最重的,借此才能感受到自己活著。覺得累、苦、想哭,那就挺好,有活著的存在感。拿最沉最累的反而很舒坦。”他是那樣的感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