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聽雪樓和拜月教之間,有什麼樣的恩怨——她隻知道、這一次蕭憶情南渡瀾滄江,消滅滇南拜月教的決心是如何的堅決——堅決到完全不符合他以往的習慣。
即使能攻入月宮,奪得拜月教的聖物天心月輪,即使在滇中到處設立起分樓,可付出的代價卻將會極度慘酷的——何況拜月教在滇中深入一般百姓心中,即使剿除了靈鷲山上的拜月教月宮,但是聽雪樓要在滇中立足卻依然艱難。
這些道理,相信樓主不會不懂,也不會沒有考慮過——然而,他依然作出了決定,將聽雪樓一半以上的人馬,派往南疆,由她帶領。
而迦若,正是聽雪樓此次南征中被列為頭號對手的、拜月教的大祭司。
今日的他們兩人的複雜背景,完全已經不同於十五年前在靈溪邊初遇的時節。
她已經不再是那個八歲的孤僻小女孩,他應該也有了變化……以往溫和善良的青嵐,在殺戮聽雪樓子弟的時候,卻是那樣冷酷血腥。他的內心,如今又是如何。
所以,不要輕易答應他什麼。
在心中,阿靖低低對自己說,抗拒著內心被重逢所掀起的洶湧洪流。然而,迦若的聲音在她心中描繪的景象是如此恬靜而美好,就像長久旅行的疲憊的人忽然看見了遠方小屋中溫暖的燈火,那飄忽的小小的昭示、陡然間便能瓦解支撐旅人長途跋涉的信念。
她曾對自己說過:這個世上,沒有誰失去誰就一定不行——她沒有誰都一樣生活的很好。她誰都不在乎。
她一直這樣對自己反覆的說,一直到自己都相信那就是她內心真正的想法——
其實幼年時驀然失去青嵐的痛苦一直沉澱於緋衣女子的心底,不曾片刻忘記。
眼前的人,是她在過去生命中、唯一真心信賴依靠過的人,在他離去後年幼的她也將自己封閉,從此不再對身邊的任何人投入感情。她隻相信自己的力量。
解鈴還需係鈴人,十年後,命運的叩門聲猝然而起,或許隻有同樣的人、才能敲開緋衣女子因為昔年記憶而封鎖了的心門吧?
然而不知為何,內心深處有另一種更隱秘而強大的力量爭奪著她的內心,讓她無法在片刻間作出回答。這個江湖雖然刀光劍影、血汙狼藉,然而,卻有著仍然讓她牽掛的東西。看著阿靖沉默不語,迦若微微笑了,仿佛知道她此刻內心的想法。袖子一拂,陡然間起了一陣清風,風中千萬朵繁花紛紛揚揚而落,五彩奪目、異香撲鼻,每一朵大花中心,居然還有寶妝妙顏的天女起舞。
那是青嵐十五年前為了博她一笑的術法——然而今日他再度施展出來,精湛遠勝昔日。
“你看,這些花好看麼?我們回沉沙穀,在竹林精舍前後都種滿這樣的花,高興的時候就召花中的精靈來歌舞,好不好?”迦若的聲音輕柔而低沉,仿佛空穀傳音,聽入耳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讓人不知覺的心神迷醉。
昔日的一幕幕,仿佛畫卷一般在阿靖眼前展開——
靈溪畔純金做的夕陽。繁茂的溪流邊千朵野荷綻放。童年時候僅有的笑聲散入風中,仿佛是一首遙遠的歌謠,輕輕沙啞的一唱再唱,印染了風霜。而她站在縹碧的溪水中間,抱著血薇,不知何去何從。
她的心,仿佛也忽然間回複了童年時:仍然是哀傷和無助。
“江湖不是個好地方,你留在那裏、終究有一日會死於兵刃……冥兒,離開聽雪樓,我們一起回沉沙穀去吧。”青嵐的聲音,透過十年的歲月傳來,依舊那樣和善親切,“聽雪樓對於你來說,真的比我和沉沙穀更割舍不下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