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潘眯起眼,伸手來摸他的胸膛,何衛國渾身的血都往上衝,抓住她伸出的手說:“是你自己摸上來的,可怪不得我。”拖住她就往自己房裏走。

潘潘細細聲說:“放開我,眼鏡還我。”聲音那麼好聽,口氣噴在他臉上,比什麼洗發水花露水都好聞。何衛國把臉埋在她肩窩裏,使勁聞她的香氣。手掌彎成杯形,罩在她的小胸脯上。那麼小,那麼緊,比花花公子上的女人們小得太多,小得他不敢用力,像是捧著一隻水晶杯。它太容易碎了,小心不要碰碎它。他把手往下滑,滑到她的腰裏,那麼細的腰,雙手一合就可以合攏。

“襻襻頭”,你是紐襻,我是紐頭。

為什麼這麼痛,痛得他一下子醒了。是潘潘,潘潘咬他的肩,咬得出了血,眼裏的淚水順著臉流進血裏。她在他傷口上撒鹽。

何衛國清醒過來,被潘潘的淚臉嚇壞了。水晶杯碎了,到底還是被他親手打碎了。何衛國嚇壞了,潘潘要是告訴了別人,他死路一條,他硬起心腸說:“知道你輸不起,就不跟你玩了。你一個小毛丫頭,懂什麼?”命令她說:“放開。”

潘潘鬆開牙齒,渾身打顫。何衛國放開她,把眼鏡還她,“還你。”你成績好,你上上海中學,你前途無量,我去當門童。哼哼,早知道我們不是一路人,“小四眼,你以為誰喜歡跟你玩?”書還她,我有整套的金庸,你要不要?“書也拿去,你除了書,還有什麼?”“襻襻頭”,你有紐襻,你絆住我,永世不得超生。“你去告訴啊,去告訴你媽,看你媽怎麼說你。”別說,這是我們兩個人的事,就讓它永遠埋在心底。

潘潘像是嚇壞了,哀求說:“不要,求你不要。”何衛國放下心來,我們兩個的事,別人不需要知道。然後他說,“滾,不許你再出現在這裏。”他不知道他還能不能管得住自己,在品嚐過她的柔軟她的溫軟後,當她再經過他的身邊,他要怎樣才能不伸出手去觸摸?

潘潘裙子上濺上了他的血。他的血,他的心。潘潘走了,他在門縫裏看見了,她換了一件雲彩般的裙子,風一樣飄走了。他抬頭看她的窗口,她的陽台,那條有他血的裙子被她洗得幹幹淨淨,掛在那裏等風吹幹。等到晚上,乘風涼的人都散開去睡了,他爬上她的陽台,把那條白裙子偷了下來,仔細疊好,藏在他的枕頭裏。沒人的時候拿出來看,原來那不是白色的,上麵還有一朵一朵的小花,就像一朵一朵的雲。

潘潘從此沒有回來。他見不到她,渾身難過。他找碴打架,見誰不順眼就打誰,打得整個靜安區都知道有個何衛國,打起架來不要命,打得比他大的比他小的都服軟,叫他哥。盧灣區的小子們不服氣,找上門來打,也被他打下。打得求饒,說,哥,你打我們算什麼本事,有種你去把南市區的教門打了。我們全部管你叫哥。

那一架打得厲害。他大小架打過無數,拳頭練得比磚頭硬,但教門的人比他還硬。人家是吃牛羊肉長大的,他是吃大餅油條泡飯長大的。人家一身的緊肉,他全身是骨頭。但他們沒有“襻襻頭”離開過,他們不知道什麼是心痛,他們不知道水晶杯碎在手裏是什麼滋味。他被他們打得渾身是血,他們也被他打得骨折。雙方罷手言和,聲明井水不犯河水。┅┅

那一架打完,所有的小流氓小癟三小混混管他叫哥。他在床上躺了一個星期,知道再打下去就離白茅嶺勞改農場很近了,離“襻襻頭”就更遠了。恰好這個時候街道通知他征兵,他一口答應,在那一年的十二月底離開了上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