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自己了,他打了一盆熱水,挑了一把小刀消了毒,站到師傅身後笑道:“我來?”
霍神醫白了他一眼:“難道讓我自己給自己剃胡子?”
寧若嬉皮笑臉:“誰讓師傅你這樣怪,家裏半麵鏡子也無。”他捋起衣袖,開玩笑道,“師傅你是不是臉上長了個大疤?或是相貌奇醜無比?”
霍神醫閉上眼睛:“你剃了我的胡子不就真相大白了。”
寧若比劃了兩下,輕輕扶住霍神醫的頭頸,端正他的臉。
這還是第一次好好的觸碰師傅的皮膚,雖然這麼些年來師徒兩人親密無間,可霍神醫總刻意保持著不讓寧若和自己有過多的肢體接觸,或許是個怪癖吧。
頸上的血管微微的跳動,寧若指頭上一滯,稍稍向下按壓,臉色變得雪白,急忙攜起霍神醫的手腕,直接捏住他的脈門,屏氣凝神。
霍神醫這次沒有掙脫,隻靜靜的坐在椅子上任由他擺弄。
一炷香功夫,寧若放下霍神醫的手,慢慢的跪下去,垂下腦袋。
霍神醫摸摸他的頭:“你這樣怎麼幫我剃胡子理頭發?”
寧若艱難的說道:“徒兒不孝。”
這麼些年,也治療了不少病患,接骨續肌,起死回生,解毒療傷,竟然沒發現近在咫尺的師傅經脈盡斷已回天乏力。
心中疼痛如絞,眼淚一顆一顆的滾下來,濺在冰涼的刀片上,落進膝下的地麵裏。
為什麼不能早一些發覺?或許,或許還能有救治的法子……
霍神醫笑道:“寧若寧若,你這小子,被那些不靠譜的大俠們誇的頭昏了吧?當真以為自己已經超越我這個老家夥了?”他的神情還是那般不屑和輕鬆,和平日並沒什麼不同,“我的情況我自己最為清楚,且不說有沒有的治,願不願意治還要我自己來拿定主意哩!”
他在寧若背上拍一掌:“快點,幹正事,別讓我等太久。”
我亦沒有很多時間來等。
寧若依言爬起來,下手平穩,將霍神醫臉上的胡須都剃掉,蓬亂雪白的發絲散落在地上,露出那張被遮掩了二十餘年的麵孔。
寧若看的呆住。
霍神醫望著他,慢慢的笑一下。
寧若並不曉得,江湖上曾有一個傳言,論及容貌之極,堪屬霍郎。
江湖第一神醫,亦是天下第一美男子。
隻是經曆了一場變故後,天下第一美男子不在了,江湖第一神醫還沒消失。
霍神醫問寧若:“怎樣?我長的不堪麼?”他撫一撫自己的雙頰,很久沒有接觸這裏的肌膚,自己都不習慣了。
他對著盆中的水瞅了瞅,眯起眼睛道:“還好還好,還不算變形。”他喃喃自語,“若是到了地下,他也該認得出來吧。”
他拉著寧若的手,忽然變得愛絮叨:“你不曉得,他最不喜歡我邋遢的模樣,若帶著胡子下去見他,一定連報仇的心都省了,直接拂袖而去。”他的臉上閃過一絲黯然,“又或許,他早就不認得我了?又或許,他並沒有守住承諾,在那地下等我呢?”
猶記得,那日他的死訊傳來,五雷轟頂之間,恍惚聽見吳大俠說道,慕非還說,他會在陰曹地府等著你,將這些年的恩恩怨怨都結算清楚。
於是便等到了今日。
不求生,亦不求死,也終於到了今日。
手被人握住,隻聽見耳邊自己徒兒帶著鼻音的聲音:“承君一諾,必守一生。”
心下忽地就安然了。
寧若仰頭,灌下今天的一碗湯藥,這苦澀濃黑的汁水從自己13歲那年起就開始天天不間斷的喝,起初信了師傅的話,隻當是強身健體的補品,雖然味道怪異可還是每日忍耐著捏著鼻子咽下去,今日才曉得,這原來是解藥。
要配著自己的血,曆經十載才能釀成的解藥。
解的便是那天下第一的劇毒——“有何用”。
霍神醫說:“寧若,你可記得當日光華教左護法說的話麼?‘‘夜歌’縱使是劇毒,卻也有藥可解,怎敵得過‘有何用’的一分一毫呢?’”他輕輕咳嗽一聲,捂住胸口,“天下人都道‘有何用’無藥可解,隻有你我知道,這句話說的不對。”他按住寧若的血管,殷殷切切的看著他:“請你原諒師傅,瞞著你這許多年,用你的血調製解藥。”
寧若隻懂得緊緊握住霍神醫的雙手,將頭搖了又搖。
師傅,當年若不是你救了我,我早就餓死在路邊,你讓我立時死了我也毫無怨言的,又怎會因為解藥怪你。
寧若眼前一片模糊,隻記得霍神醫輕聲的說:“你可曉得,‘芳菲暮’本有兩株,一齊長在懸崖峭壁之上,待它花謝,可做成這世上最持久的香料,若是還未開花,根莖便是這世上最陰狠的毒藥。”
“我曾和他說,要一塊兒等到‘芳菲暮’開花、花謝,他替我摘了那枝蔓來,我把它研磨成粉……卻沒想到,這‘芳菲暮’竟成了‘有何用’。”
耳邊還響著霍神醫的喃喃自語:“情有何用?愛有何用?念有何用?忘有何用?生有何用?死有何用?寧若寧若,如果有一日,你發現有個人中了這無解的天下第一的劇毒,如果你覺得值得,就用自己的血換給他,替他解了這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