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開始收起了頑皮淘氣的心性,不再總和師傅拌嘴,也不再撒著腳丫子在山上一跑就瘋到傍晚再回來,他變得勤學好問,霍神醫也變得像個真正的老師,對著藥草一點點的講給寧若聽。
寧若本就聰慧,學的也快,又不像同齡的孩子那般喊苦叫累,容易厭煩,加之有天下第一的名師指點,半年過去,已經比一般的江湖醫生強上許多。每當有了病人慕名前來,霍神醫也會叫出寧若一同問診,仔仔細細的給他講解一番。
寧若吵嚷著要學武功,霍神醫淡淡道:“行醫為了懸壺濟世,學這些打打殺殺的做什麼?”寧若回答:“隻求可以自保。”無奈霍神醫對此似乎一竅不通,隻能央了來求醫的那些大俠們在康複之後指點幾招,或留下圖譜作為報酬。霍神醫每日熬一碗湯藥逼著寧若喝下去,說是可以內外兼修,相輔相成,對功力大大有益。
挖挖藥,練練功,把把脈,日子倒也安然。
爾後春天到了,天氣漸漸的暖起來,寧若偶爾會望著越來越長的日頭發一會呆,或是去懸崖邊坐上片刻,瞅著開著小小藍花的“芳菲暮”。
今年秋天,“芳菲暮”的花就要謝了,這是三百年來僅有一次的采摘的機會。
以自己的微末功夫,隻能望之興歎了。
夏天來的也快,霍神醫每日都揀著新鮮的藥草讓寧若嚐,常常麻的他舌頭腫脹半天,話也說不出來,霍神醫笑的眼角彎彎:“天底下救人的藥和害人的藥本就沒有區別,想要行醫治病,就得熟知萬物的藥性,古有神農嚐百草,今天你寧若也不能懈怠。”
再後來夏天也過去了,夜開始一點點的變長,秋蟲的鳴叫替代了樹上的蟬鳴,寧若連著幾日默默不語,霍神醫又遞過去一顆草藥,寧若小心翼翼的銜在嘴裏,用舌尖碰了一下,並無異樣,便放著膽子咬了一小口吞下,沒過幾秒就腹痛如絞,抱著肚子滿頭冷汗的蹲在地上。
霍神醫冷冷道:“昨天剛和你說過的‘瀾滄’,入口初時毫無異狀,而後微澀,你怎麼都忘了。”他俯視著緊咬著唇的寧若,“像你這樣漫不經心,遇到一點事就神智恍惚,以後會害死多少人的性命呢?”
寧若蜷縮在地上不答話,臉色土黃,霍神醫歎了口氣,從袋中摸出一顆墨綠的藥丸塞進寧若嘴裏。
融化的綠色汁水順著嘴角滲出。
還記得一年前那日,那人吐出一口又綠又黑的濁水,呸道:“什麼東西,味道這麼怪?”
還記得他說過,要一輩子對自己好的。
還記得他笑著搖手,說,寧若你等著,我以後每年都來看你,你不要哭。
嘴裏泛起苦澀,一直苦到肝膽心肺,霍神醫拍拍寧若的腦袋:“不要等啦。”
他看著寧若埋的低低的臉,嘴角浮起一抹苦笑。
傻徒兒啊,你和那小子相識才兩個月,他又突然而然的被迫走了,你才會如此掛念他,若是再處一段時間,可能就是再過兩個月,你興許會和他互相的看不順眼,吵了一架翻臉誰都不理誰,興許會扭打成一團,興許有一天會因為一件或大或小的事形同陌路老死不相往來。
又或許,什麼事也沒有,你們一直親親愛愛的在一塊兒了,然後到了某一日,他成了你心裏最重要的一個人。
然後再有一日,他走了,於是你在原地傻傻的等啊等,等了一年又一年,等了一年再一年。
那個時候才是真正的想忘也忘記不了,越是不想去想,記憶在心裏越是紮的又深又狠的時候。
真到了那個地步,縱使盡情盡義盡愛,又有何用。
霍神醫深深的吸了口氣,自己在想什麼呢,寧若才是多大的孩子啊。或許過了幾日,摔了一跤,大哭一場,他就會把一切都自然而然的忘掉了。
寧若再也沒有發過呆,也就再也沒有出過被霍神醫毒到上吐下瀉滿地打滾的事情,他臉上的表情慢慢的變得淡了,也不再下意識的往山下的路上瞟,往掛在山頭的夕陽上瞟。
一年之約的最後一日,天氣明媚,秋高氣爽,到了傍晚時分,殘陽如血。
寧若聚精會神的清洗著瀾滄的根莖,過些日子教自己心法的吳大俠要來山上拿一丸傷藥,便是以瀾滄為引。
天色漸漸暗了,寧若收好瀾滄,到屋中點起一盞小燈,霍神醫正靠在藤椅裏麵打盹,忽然眼前一黑,那雙蒙著自己眼睛的手動作是那樣的輕,輕到讓人產生了夜幕突然降臨,燈又恰巧滅了的錯覺。
隻聽見而後響起一個熟悉而又陌生的聲音:“喏,天黑了。”
寧若屏住呼吸,身子僵在原地,腳像定在黃土地上。
“寧若,你不認識我了?”那人頗為不滿的問道,仍舊不撒手。
寧若隻覺得自己眼前漸漸熱起來,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那人負氣甩了手作勢要走,寧若一個轉手,緊緊拽住他。那人回頭,粲然一笑:“寧若,有沒有想我?”
他還是那樣的好看,一雙眼眸和夏夜裏最亮的星辰一樣。
他比一年前長的更高了,身材挺拔,容貌脫了些小孩子的稚氣,已經是個令人注目的少年,加之錦衣玉袍,站在這點著小油燈光線昏黃的茅草屋中,顯得格外的紮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