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停。
唐賦笑道:“這一身酒氣,想發現不了隻怕也難。”
陸停搖了搖頭,徑直來到墳前,目光在唐詩的名字上停留片刻,拍開酒壇封泥,仰頭便灌。
唐賦默默看著他,沒有出聲。
陸停一口氣灌了半壇,手一歪,將剩餘半壇傾在墳前,慘然笑道:“令妹生前最愛此酒,如今陸某敬她半壇,她九泉之下有知,也會讚陸某是知己罷。”
“陸兄……”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嗬嗬……千裏孤墳,無處話淒涼……”
見他愈笑愈癡,唐賦忍不住歎了口氣:“癡人。”
“且問天下,莽莽眾生,何人不癡,何人不傻?”陸停哈哈一笑,抹了抹嘴角,順手將酒壇摔開:“祭拜已了,陸某告辭。”
“陸兄且慢。”
“唐兄還有何事?”
“那日……小妹吃下的藥……”唐賦艱難地道:“當真是如此麼?”
“唐兄果然心思敏銳,”陸停輕輕擊掌:“不錯,那藥是我千辛萬苦自苗疆五毒教中盜來,喚做‘玉焚’,若兩人之間互相有情,吃下去自是無礙,若是無情,兩人便會同時死去。”
“你……為何不告訴她?”
“哈哈,她執意如此,我又何苦破了她最後一絲念想。”陸停淒然道:“讓她這樣帶著最後一線希望離去,豈不更好。”
沉默許久,唐賦道:“多謝。”
陸停揮了揮手,頭也不回地走了。
唐賦轉回身,怔怔地看著墓碑,良久,歎了口氣:“陸停身受重傷,一身功夫,怕是廢了十之八九。小妹啊小妹,你癡戀皎兒,又可曾想過自己的身邊,還有這樣默默愛著你的人呢?”
“蘭蘭,不上前去祭拜麼?”遠處,司徒景明扯了顧樓蘭的袖子問道。
顧樓蘭搖了搖頭:“不必了,死者已矣,祭拜不過是個形勢。心中惦念,就足夠了。”
司徒景明扁了扁嘴,沒有說話。
心中惦念?心中惦念又何必跑到這裏地方來,蘭蘭真是嘴硬心軟!
“在腹誹我什麼?”顧樓蘭淡淡問道。
司徒景明縮了縮脖子,嘿嘿笑道:“沒有沒有,讚美我家蘭蘭還來不及,哪裏可能腹誹呐。”
顧樓蘭輕哼一聲,沒有追究下去:“皎兒這孩子,自小便被人賣到青樓,若非正好為我所救,隻怕便要淪為娼妓……”
“嗯,那孩子聰明伶俐,一直很得你喜歡。”司徒景明記得自己還因此吃過飛醋來著。
“是啊……”顧樓蘭歎了口氣:“皎兒一向最得我疼愛,卻偏生性子偏執,容易鑽牛角尖,才落得……”
見她神情難過,司徒景明擁緊了她:“蘭蘭,別難過了,求仁得仁,如此而已。”
“她死之前,還怨著我……景明,如果我當初不說那一番話,是不是皎兒便不會走到如今這一步?”
“蘭蘭說的話,卻也沒有錯。當年不正是因為你我的堅持,才會有今日的幸福麼?隻是每個人有每個人的路,而她,選擇了一條不歸路罷了。”
顧樓蘭搖了搖頭,環緊了她的腰:“或許真的是年紀大了,竟多愁善感起來了。”
司徒景明笑嘻嘻地道:“蘭蘭哪裏老了,看起來分明隻有三十多歲呐。”
顧樓蘭白她一眼:“就知道甜言蜜語!”心中卻泛起暖意,很是受用。
“呐,蘭蘭,你說接下來咱們去哪裏好呢。南邊鮫人國盛產明珠,我倒想去那邊瞧瞧。”
“好了好了,依你便是。”顧樓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你說去哪裏,就去哪裏。”
司徒景明笑嘻嘻地攥了她的手:“那咱們即刻便動身罷,這長安還是這麼不好玩,早日走早日了事。”
正拉了她走出幾步,忽聽得身後一陣腳步聲,接著有人顫聲喚道:“爹!”
司徒景明腳步一頓,緩緩轉過身來,一人撲到了她懷中,將她緊緊抱住。她一時有些不知所措,片刻之後,她將手輕輕地放在她頭上,溫柔地撫摩著,一如當年安慰她一般。
顧樓蘭與不遠處的顧薛衣對望一眼,默契地一笑,同時走過一邊,不打擾這對父女團聚。
感到胸`前衣服漸濕,司徒景明心中微疼,撫了她的頭發笑道:“好了好了,酉兒,怎地年紀越大,越是愛哭起來。爹爹記得你從小便老成得緊,從會說話後,就不怎麼哭了。”
司徒酉深吸一口氣,感受著這人身上熟悉的氣息,強壓下嗚咽,抬起頭來,凝視著那張仿佛尋找了一輩子的、沒心沒肺的笑臉:“女兒找了你那麼多年……”
“嗯,我知道。”
“爹爹為何不現身一見……當真,是不要酉兒了麼?”
“爹知道酉兒和薛兒過得很開心,那便夠了。”司徒景明輕輕為她抹去眼角的溼潤:“相見,隻會帶來更大的不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