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欣也叫我繼續打手機。說文文有太多時候不接手機,畫畫時不接、拍照沖片時不接、騎機車時也不接,更常把手機忘在機車上。十二點以後機會比較大。
不會太晚嗎?我問。
『妳不是很急嗎?』阿欣說『而且她沒那麼早睡啦,睡了更好,她不得不接啊。肯定能找到人。』
我苦笑。這樣的電話什麼人才可以打?
果然在十二點二十七分的時候,文文接了電話。她『耶?』顯然很訝異是我在找她。我告訴她選照片的事。
喔,那妳來吧。她說。
『來?來去哪裡?』半夜耶。
學校暗房。她不太有力氣地說。『還有,什麼都好,帶點吃的來吧,好餓。』
這時候要是出了宿舍就不能再進來,登記晚歸的時間也早過了。雖然可以翻牆回來,可是學校最近裝了新的燈,配合監視錄影機,人隻要一靠近就會亮的那種。正覺得有些麻煩,室友說:『那有什麼?就天亮再回來嘛!』我嘆了口氣,向她要了泡麵,拿水壺裝熱水。想一想提著泡麵溜出宿舍感覺挺怪,可是房間裡也沒剩什麼可以吃,又想到我沒去過暗房,對確切位置並沒有概念,摸黑逛校園想起來也是恐怖,又多拿了一支手電筒。
巧克力又等在刷卡機旁,門一開牠就迎上來。我百般誘惑牠,希望牠可以陪我走到暗房去。巧克力搖著尾巴虛情假意地敷衍了兩下沒有跟上來,顯然對還沒沖開的泡麵沒有興趣。於是我一個人在校區慘淡的路燈下走了一段,校園中的樹啊草啊的黑沙沙,盡量都不靠近。邊走邊前後左右張望,身後的宿舍爬滿格子窗,有些亮著有些暗著,可以看到有人在裡麵走動,像是科幻的透明蜂巢。我找出自己的那一格,從下麵看原來這麼小。忽然好想看自己站在陽台望著關渡平原發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有人看見嗎?如果有,看見我在發呆時他在想什麼?黑夜把平時能看見的其他事物抽去,像是拉出了一段與真實世界的距離,一股冷靜、而又無重力的飄浮感油然而生。等所有的燈暗了,天就亮了吧?這兩個世界從不交會嗎?我轉頭繼續往前走。向左拐進教學建築區,這邊沒什麼燈,扭開手電筒照著。暗房所在的劇場設計係那棟是依著山坡建的,從入口進去是三樓,必須走樓梯到一樓去。
整棟樓真是黑得可怕,我貼著涼冷的牆好慢地走,手電筒掃來掃去。實在是太安靜了,隻有自己腳步和吞口水的聲音。漸漸往下走去,似是通往地下世界;腳底小心確認著一級級階梯的邊緣,一踩空可就真的是跌進深不可測的黑暗裡了。好不容易到了底,像是到了沒窗的地窖。手電筒又晃了幾下,這下可好,這條廊上哪一間才是暗房?不想在這裡打電話,如此闃闇,手機聲回響起來一定詭異無比。忽然沒預警地頂上一排日光燈啪啪啪像爆開來地從另一端亮到我這裡來,實在是太突然,我差點叫出聲來。猛一抬頭看見文文站在走廊的那一端。
『歐!拜託!妳要嚇死誰啊?』我不禁粗聲抱怨。不過終於有人聲了。
『我才是被嚇死。開燈嘛,幹嘛跳鬼火?』她抓著兩罐飲料瞪著手電筒。
心臟還跳得很厲害,我吐氣搖頭沒說話。她指指一扇門,掏出一支小鑰匙,開了門進去,她馬上反手把門鎖上。本以為暗房就是暗的,哪知道裡麵燈火通明,但我馬上就了解,這隻是外間。完全沒有窗隻有牆的空間,漆成白色,中間擺了張高高的方形大白桌,沒設座位。上方釘有鐵絲,吊滿大大小小尺寸不一的照片,也有底片,成長條狀垂下。有些還滴著水,看來是剛剛沖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