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完泳就會這樣,軟軟的很鬆泛,很舒服。好像細胞還在漂。』她說。
『是因為妳遊了很久吧。』
『我就為了這個感覺才拚命遊的,心情會好起來,本來很煩也不煩了,』她往後一靠。『像微醺一樣哪。』
『嘿,妳是不是想喝酒?』我問。
『啊還真有點想。那……佩琪妳喝不喝?』
『不喝,我還要開車呢。』
『那就算了,我也不喝。』
『妳可以喝啊,真的。反正怎麼說我也得送妳回去。』我指指她的琴。
『我不喜歡一個人喝酒,特別是跟別人一起的時候。那很不公平。』
『怎麼說?』不公平倒是一種新鮮的說法。
『一種不對等啊。好像是我不規矩妳卻守禮,我歪來歪去妳卻立正站好,我把防備放下了而妳沒有──』
『跟朋友在一起要什麼防備?』我打斷她。
她想了想。『不知道。人跟人之間總有點事情是要注意的吧?』
『這聽起來比較像是沒有安全感。』
『可能吧,總覺得有很多事情沒辦法告訴別人。我也分不清楚是不能講還是不願意講。』
『不用想得這麼複雜啊。』
『才沒有呢。是真的這樣覺得。』她說。『就像剛才要吃飯,我大可以說『我們去吃法國菜吧!』可是如果真這樣說,我就不相信妳肯來。所以妳覺得我是不願意老實說還是不能老實說呢?』
『那倒是。』我承認。
『可是佩琪,我真的很感謝妳陪我去遊泳,又願意來這裡吃飯。』她微笑地說。
『話不是這樣說吧,我佔妳便宜耶。這麼高級的地方和好吃的東西。』
『妳還是覺得我很故意?』
『也不是。可是一般人真的不會這樣子的。』
『妳說的是一般平民還是一般有錢人?』
『都是吧。』我搔著耳後。
她嘆了一口氣。『妳知道嗎?其實說起來這一切都很簡單。例如吃高級餐廳,不開車,對我來說都是想不想,然後就是能不能的問題。是不用去多做思考的。』
『哦。』
『是啊。這跟妳去買房子、買車、買相機的預算問題是完全一樣的啊。對我來說「有」跟「沒有」沒什麼意義,隻有想不想的問題而已。就像是晚上肚子餓,才會注意到櫃子裡還有沒有泡麵。如果一件東西一直縈繞於心,代表一直沒有得到。』
『滿有趣的論述。』我說。『那妳想什麼?』
她認真地。『還在想。』又喝水。『其實也沒什麼好想。』
後來才知道她是什麼意思。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一直在那邊了,隻是能不能麵對,這樣的差別而已。
沒什麼好想。
不過那時候我隻是覺得她『富裕輕狂、無比落寞』。當然,沒有告訴她。
小安很喜歡喝水,喝得厲害。侍者不時就來把有著弧度的大肚玻璃水壺加至七分滿──這似乎是規矩。裡麵投有新鮮檸檬片,加水的時候上下翻滾。大概是第四次吧,來加水的是一位中年女人,穿著深色長褲套裝襯著白色立領衫,感覺上是領班或經理之類,專業的英式管家笑容。小安叫了聲『王阿姨』。
『今天跟朋友來啊?』阿姨說。
『嗯,她是佩琪,我學姊。』
『妳好。』我說。
『妳好。』她微笑著說。『妳跟上芸一樣也是拉大提琴嗎?』
『不是,我拉小提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