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段(2 / 3)

當開始背起德語的強變化動詞和試著發上麵打有兩個小點的A、O、U字母時,我感到神奇和不可置信,覺得自己嘴裡發出的聲音不是自己的。語言的轉換,代表著時空的變遷和人的往來去留。是吧?我是這樣想的。接下來我還會去哪裡呢?以前遇過的人,現在又在哪裡呢?

下午四點二十三分,我決定提早出門,搭地鐵到馬利亞廣場(Marienplatz),戲劇院就在附近。這裡是慕尼黑舊市街中心,著名的觀光點。廣場中央豎立著一座黃金打造的聖母馬利亞塑像,附近多是舊的歷史建築、高級餐館和商店街。整座舊市街呈現著泛黃老黑白照片裡的那種珍珠色調,基牆的大塊石磚讓歲月洗出了一方灰色潤鬱。但店家鑲在這片沉穩中的櫥窗總都擦得閃亮如新,裡麵的高級服飾、皮鞋、珠寶、昂貴巧克力或雪茄,繽紛得像是把建築的顏色都吸過來了似地。人總是很多,大部分脖子上掛著相機,穿著適合逛街漫遊的休閒衣飾和鞋子。二、三人一組,五、六人一圈,或八、九人甚至十多人的一大團,或擠或散地佔據了舊市政廳前的廣場。觀光客裡人數最多的是美國人吧,再來是日本人(那一大團)。也不是很清楚,大都是以聽到的語言來判斷。地鐵站有好幾個出口,多種語言在這些閘口進進出出。

我先在一個擁有整整七層樓的大書店裡看書,接著走到旁邊的麥當勞點四號餐──雙份的小起士漢堡、薯條和可樂。門外樂聲飄動,有街頭藝人用中提琴在演奏巴哈(Bach, J.S.)的大提琴組曲。驀地一件舊事在腦海裡翻動了一下。

她們現在在哪裡呢?

舊市政廳大鐘樓傳出鐘聲,表示整點。一群鴿子啪啦啪啦地越過廣場。中提琴藝人拉完巴哈後,又拉了一首奧地利民謠。一個看起來像是主管的上班族,從皮夾裡拿出一張小麵額的歐元紙鈔放進中提琴手打開的琴盒裡。

晚上八點,我和室友Julia坐在戲劇院觀眾席的第二十二排。周圍的燈暗下來,巴哈的音樂又再度響起,舞者隨著舞進水銀燈下。這兩個人又跳進了我的腦海。①①

文文跟小安。

妳們現在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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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安跟文文都不是學舞的,也不是很會跳舞,特別是小安,手腳還微微地不協調。當然,這並不包括她拉大提琴的時候,『拉琴又不需要用腳!拜託!文文,妳到底有沒有洗褲子啊!』這是我最常聽到的話。文文是美術係油畫組的學生,中等身高略瘦,走起路拖拖拉拉的好像腳合不起來。她的眼睛很好看,尤其眉毛加了不少分,雖然濃濃黑黑但就是恰恰好,多少平衡了她整體散發出的慵懶氣質。雖然畫家的眼神都應該是很銳利的(就我以往的想像),但文文顯然不是那回事,非常溫吞。但是看進去很『深』,有什麼重量很堅持地待在那深黑色的瞳孔裡,瑩瑩潤潤的,像是她的焦距比旁人都要更入物三分。有時我甚至覺得她不是用眼睛在看世界。但注意到的人應該不多吧?因為她老是戴著膠框眼鏡,長長的劉海遮住半張臉。那油彩斑斑的工作褲是標準上課服,但我知道她都有洗的,就美術係的同學來說,文文算是很愛乾淨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