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小鳳心中不安,嘴上卻輕鬆道:“如果你做和尚,我定當奉陪。兩個和尚也算得上門當戶對。”

“噗”花七公子鮮見地不顧禮儀笑出聲來,“隻怕某位江湖浪子去慣了青樓酒館,過不了幾天戒葷吃素的日子。”

陸小鳳聳眉壞笑,“什麼戒葷吃素,我是吃定你了。”

“你……”花滿樓的臉迅速漫上一片薄紅,“你還有閑情逸致說這些……”

陸小鳳啞巴吃黃連,明明是某人先跟這兒飲茶說佛,到頭來卻成了自己關鍵時刻不正經。花滿樓似乎聽見陸小鳳內心喊冤,笑道:“前麵一番話,我隻是隨口說說,你莫往心裏去。”

陸小鳳好生無奈,怎能不往心裏去?七童不是毫無感情的死物,怎麼可能麵對雨夜淩天殿的事而內心不起一絲波瀾?七童自然不會喊打喊殺要生要死,可勉力平靜獨自黯然又一語驚人,未免太過傷身傷神,傷己傷人,又能比紅白刀子快意恩仇好多少?

所謂“隨口說說”更似一句安慰,出家的念頭似有似無,恐怕連七童自己都難以說準。出家與否,並非重點,遠離塵世紛爭才是此中真意。七童的心思顯而易見,惟願此後蒼山負雪,浮生盡歇;袖手紅塵,不問天下。

不管窗外滿城風雨,此夜暫棲小閣深處,對坐飲茶直到夜闌珊。今夜過後,血雨腥風的帷幕揭開,再想求得這般安寧已不知是何年何月。此夜藍白二人皆不談“正事”,唯有一杯續一杯,直喝到什麼勾心鬥角名譽掃地甚至天下唾棄都釋懷了。

東方露出魚肚白的時候,陸小鳳透過一片朦朧望著花滿樓離去的背影,那襲白衣似乎微微搖晃,不知一杯杯聞林茶是醉了江湖浪子還是醉了花家七少。

拾柒並拾捌

陸小鳳睡了一兩個時辰,模糊裏聽見窗外窸窸窣窣的人聲,百花香和藥香糅雜一塊兒從聲源處飄來,如夢如幻,有令人安心的魔力。

他揉著枕頭翻了個身,香氣隨走廊上漸弱的腳步聲淡了,散了,他惶然睜開眼,窗台落了朵被雨打濕的玉蝶梅,素白的顏色仿佛在提醒他什麼。

“七童。”陸小鳳走到九天閣正殿,尋見了那個衣素如梅的人。

彼時窗外下著與春寒料峭的天氣不相符的小雨,雨絲網羅萬物,泅濕了梅白,牆赤,瓦黃,那般繁密與滋潤竟似江南煙雨。

陸小鳳驀然想起江南的百花樓,仿佛還是那天,花滿樓坐在雨打的窗簷下修剪他們的“鳳來儀”,時光偷換,轉到今朝,七童仍舊臨窗而坐,靜聽雨落,唯一不同的,是他手裏的蘭花花盆變成了白瓷藥盅。

或許還有一點不同,畫麵裏本是背對陸小鳳的白衣人,此刻轉過身來,“陸小鳳,平日你不睡到日上三竿決不罷休,今天倒稀奇得很。”

“夢裏被一縷清香勾去了三魂七魄,我怕再不起身尋香,魂兒都要丟了。”陸小鳳故作無奈地聳聳肩,轉瞬壞笑,“哪知一路尋來,竟到了你的跟前。古有詩雲‘尋聲暗問彈者誰’,跟這境況倒也相似。”

“難得陸兄有此雅興效仿古人,卻不似從前江湖上愛管閑事的小鳳凰了……”仿佛這場神似江南煙雨的京華小雨惹了清愁,花滿樓話語間帶了物是人非的感慨。

陸小鳳急忙解釋:“哎,我、我隻是尋思著,你詩詞曲賦無一不工,如果我還是個大老粗,往後漫漫時光豈不少了好多話題?所以趁著九天閣藏書頗多,死記硬背了幾本……你若不喜歡,我便讓它們全見鬼去!”

陸小鳳的語速因心急越來越快,末了幾句,花滿樓憑著極好的聽力也差點捕捉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