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身來,走進衛生間看著玻璃鏡子裏陌生的男人,他驚訝得下巴都要掉下來。他原本是個清秀斯文的男人,肩膀很窄,瘦津津風一吹就倒,可是現在這具身體,魁梧高大健碩,棱角分明的臉部輪廓,剛毅一如石雕塑像,幾天沒刮的胡子幾乎長了一下巴。
“阿健!阿健!”有個男人衝了進來,一看病床上沒人,又要衝回外麵,但是經過門口的時候他眼角的餘光掃到衛生間裏,發現了他。
男人的眼眶裏有淚,上前將他抱了個滿懷。“兄弟,你可算醒了!”
“我……”
“想不起來是不是,沒關係!醫生都跟我說了,你腦袋上挨了那麼一下,暫時性失憶很正常,你要真想不起來也沒什麼,嘿,你就是變成傻子,咱們哥幾個一起湊錢養著你!”
“我是……當兵的?”他看著對方一身軍用迷彩,理所當然地推測這具身體的主人應該一樣是兵。
那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小子這身肧,不當兵還當啥?”
正說著,門口又來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擁上來,一個個把他抱在懷裏,有人穿著武警製服,於是他知道了,他的人生軌跡從此向著另一條路前進。
半個小時以後,他的老父母也趕到醫院,當媽的一把將他攬進懷裏,哭得要喘不過氣來。他轉過頭,看見他的“父親”站在那裏,對於這個年老的男人所持有的身份,他本能地有一種抵觸和恐懼的情緒。
麵前年邁的老父親眼角含淚,他激動得不能自持,不過並不湊熱鬧上前擁抱他,隻是點點頭,“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他想起在年少無知的歲月裏,他就開始夢想著逃離,他離家千裏去上大學,父親竟然可以在大學附近買房子,名義上是照顧他,實際上是控製他。他的同學都羨慕他,有一個二十四孝老爹,每禮拜提了那麼多的零食來宿舍看他,他們還批評他對老父親態度惡劣。父親衣冠楚楚,開名車,住豪宅,於是在所有人眼裏,他就是一個不知珍惜的二世祖,誰也不知道那個空空蕩蕩美輪美奐的家裏有著什麼樣齷齪的事情。直到遇上她,在很偶然的場合,他把隱藏在心底最陰暗的秘密告訴了她,她氣得暴跳如雷,聲稱要去宰了那老畜生,替他報仇!
怎麼報?一來那是他父親,二來那是他有權有勢的父親,他對他恐懼慣了,就好像老鼠聽到貓叫就隻有雙腿打顫的份。其實他不想弑父,也不敢,他隻是需要一個人去傾訴,他也不是那麼愛她,尤其很長一段時間他後悔把真相暴露在她跟前,每當她用那種眼神悲天憫人地看著自己,他就莫名其妙地要難過,要憤怒。但是她可以帶他逃離,於是他義無反顧地跟著她去結婚了。
現在,他終於徹底逃離了,他死了,而他又複活了,跟過去一刀兩斷。
將軍打了個噴嚏,然後猛地抖了抖全身褶皺的皮膚,他翹起頭,迷惑地看著沈煥燃。
沈煥燃已經站在這片廢墟前很久了,大火撲滅後,整個房子就剩下一個焦黑的殼子,他在瓦礫當中翻找戎焱的那柄劍。
“好在他那天心血來潮把你帶到店裏了,不然大火燒起來的時候,你大概要變成烤肉了。”沈煥燃踢了踢前麵的一塊黑疙瘩。
“汪!”將軍配合地叫了一聲,咧開嘴,仿佛真的很慶幸。
“可惜了那柄劍,是把好劍!這樣上千度的高溫,大概會融化吧?不會嗎?”
“喂!”戎焱在廢墟外麵喊他,“行啦,找不見就找不見了。”
沈煥燃退到外麵,若有所思,“怎麼就燒起來了,火警那邊說火是廚房裏來的,你燒東西忘了關火?”
戎焱無所謂地聳聳肩膀,“燒了就燒了,反正我已經住膩了,我們換個地方。”
“我的衣服我的書我的CD我的……好多好多的東西,都燒沒了。”
“再買就好了,還是新的!”戎焱拉起他的手,“走吧,不值得留戀。”
沈煥燃最後轉過身,看了看那片廢墟,何平在斷牆後一閃即逝,他心裏一跳,幾乎脫口而出,讓戎焱把那個孩子叫過來。
想了一想,他又改變了主意,心底有一個很陰暗的想法,他知道那孩子喜歡戎焱,對不起了,戎焱是他的!那些人那些鬼,他們可以怕戎焱,敬戎焱,服從戎焱,服侍戎焱,但是絕對不能懷揣著那種愛意而在戎焱跟前晃來晃去,一副隨時準備勾引的樣子。
不是不相信戎焱的定力,而是定力這個東西,沒有必要去考驗。
沈煥燃上下掏摸著口袋,掏出了一根煙叼在嘴裏,戎焱看見,打火機“啪”一聲響,一手護著火苗湊了過來。
沈煥燃點上了煙,深深地吸了一口,前端的紅色火頭瞬間擴大,紫色的煙霧從鼻腔裏緩緩呼出,最後四散在空氣裏。
“新房子找好了嗎?”沈煥燃問道。
“找好了。”
“在哪裏?”
“原墅花園,我定的歐式田園風格的裝修,前麵有一大片池塘,你看是挖成遊泳池還是做成魚池?”
“去看看。”
迅速地抽完這支煙,沈煥燃把煙蒂用手指撚滅,食指一彈,煙頭飛向路邊的垃圾桶。結果準頭不好,竟然掉在了垃圾桶的外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