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段(1 / 2)

弓之鳥,害怕,害怕極了。沒有心理準備,本想隱瞞,不想讓家人擔心。

看著鐵沙惶恐的眼神,風仔於心不忍,轉身又把門鎖鎖上,把鐵沙留在室內,獨自去麵對他的父母。

“你把我兒子怎麼了?你叫他出來啊。”

──他在我這兒很好,他在睡覺,讓他睡,讓他安靜,可以嗎。

他快速寫了幾個大字。

“原來你還是個啞吧。你是不是把我家鐵沙怎麼了?你不把他交出來我就打死你!”

原住民的拳頭果然夠硬,拳腳相交,憤怒的力量很夠看,風仔沒有還手,混亂間,他明白這是該鐵沙麵對的事,卻硬是讓自己一手攬下來。

被打得鼻青臉腫了還不還手,客廳乒乒乓乓作響。

剎那間,房門開了,鐵沙從房門衝出來,從父親暴動的掌下奪回風仔。

一臉烏青,為什麼不還手?

終於,無法說話的嗓子開口了,他環住風仔的頭,不讓父親的拳頭再搥過來。

“風仔。”聲音低沉嘶啞。

“我在這,鐵沙。”

第一句話,就在憤怒的拳頭下,誕生了。

兩個人同時怔住。

互相凝望彼此的,呼喚與應答。

呼喚與應答,生物之間最單純的聲音,最簡單的承諾,沒有廢話。

回歸原始的呼喚。

風仔與鐵沙,在高高的山上唱著天籟之音,遠遠的風仔聽見了,那是前世與自己約好的聲音,對自己的呼喚。

就像夜鶯對著失去的同伴那般,在茫茫人海中,努力呼喚。

今晚憤慨的暴風恰如那一天山中突發的一場驟雨。

青澀少年風仔孑然一身前往高山健行,一場午後急來的雨將他的全身淋濕了,來不及找遮雨點,他隻得就近站在一顆樹下等待雨停。遠處,一個黝黑的小童高亢喊了數聲:“喂!”

不知怎麼地,一聲“喂”,就這樣輕輕鬆鬆撞進風仔的心窩裏。

是誰?

是誰在呼喚我?

那是他尋覓已久,最單純,最最單純的聲音。

風仔尋聲望去,那是個塊頭小小的原住民,手持一根比他個子還長的樹葉,重心不穩地在雨中向他急急奔來。

他來到風仔躲雨的樹下,咯咯笑了數聲,將那一片超大樹葉交到風仔手上。

“鐵沙,快點!”在他身後還有一個婦女,身上背著一名更小的幼童。

小不點一轉身,和他的族人會合,慢慢消失在雨中。

那一聲「喂」,又重新回來了。

“鐵沙,我聽見你了。”

“我也聽見你了,風仔。”

第二十三章

孤獨,在擁抱過後又更孤獨了。

他的歌聲裏有一種沙啞,含著孤獨,吸吮著孤獨,苦著孤獨之苦。

那是鐵沙,複出後的鐵沙聲音不再細致,卻很迷人,粗粗的,低低的,沉沉的,鐵沙的名字又再度被人憶起。

他們說,這個人就是跟張惠妹同一族的。

他們說,他唱什麼我聽不懂,但是很好聽。

那些人,新的舊的全回來了。

沙沙樂團又重新組團了,堅持唱自己的母語,新團員招考很順利,出唱片的計劃更順利。

他們的歌聲或許鼓噪,卻是台北人共同的寫照:我很強,但我很孤獨。

沙沙的歌裏有種呼喚的悲涼,有種呼喚的喃喃絮語。

那是人類脆弱的不堪一擊,他們的聲音被亞洲注意到,又被美洲注意到,然後歐洲。

沒人想聽翻譯歌,他們隻想聽原汁原味。不懂歌詞的含意也無所謂了,觀眾被觸動的不是歌詞,是心坎底那口深井。

城市的空虛,舉世皆然,他們要的不是發聲器,他們都在尋找另一個相契的呼喚。

鐵沙的孤獨派歌聲自創一格,無人能模仿。

他很厲害,可惡的厲害。

聽了他的歌,唯一的反應是落淚,動人的落淚。

電視訪問時,主持人問:

“你是如何改變你的唱法?還有,為什麼用這種語言嚐試,難道不怕銷售不佳嗎?”

問題很多,答案很少,隻有一句。

“我不是唱歌,我隻是單純地,努力地,呼喚某個人,而我希望他能聽見。”

“真有這個人嗎?”

“有,他這輩子隻開口過一次就消失了。”

“你願不願意在電視前跟他說話?”

“我相信他已經聽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