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匠5(1 / 2)

聽劉師傅那麼說我心裏踏實了不少,正說話間外麵劈下來幾道紫色的閃電,接著是隆隆的雷聲炸開在耳邊。下午還是綿密的細雨這時候已經連成了厚重的幕布,雨水洗刷的玻璃窗上像貼了一層水膜。  飯後,劉師傅留我晚上住在工作室裏,我們又閑聊了一會兒下午教的新技術,他便拿著木盒上了閣樓。我心裏總是不安生,一時也沒有繼續打磨銅器的興趣,低頭看著那些鋒利的工具,搓掉了皮肉的手指疼得愈發鑽心。  “算了,早點睡吧”,我拍拍胸脯安慰著自己,脫掉外套,拉開被子躺在了折疊鋼絲床上,來回刷著已經看了很多遍的朋友圈,也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就睡著了。  我這人認床,所以晚上睡得並不踏實。半醒半夢中,我忽然聽見了一聲刺耳的鳥叫,和尋常公園裏的麻雀八哥不一樣,那鳥叫起來尖利如刀,長長一聲由強到弱把人的耳朵紮了個左右通透。我渾身累得很,想捂住耳朵卻困倦得連胳膊也抬不起來,隻能忍著忽強忽弱的嘰嘰喳喳。  “百鳥朝鳳”我恍恍惚惚地給出了結論,這一閃而過的念頭卻像個烙印被留在我的腦子裏。大半夜都是轟隆轟隆的雷雨聲伴著嘈雜的鳥叫,到臨近天亮的時候那些聲音才都消停下來。我大約是熟睡了四五個小時,等自然醒過來,手機上顯示正好是早晨九點半。我坐在簡易的床上醒了醒神兒,聽不見其他動靜,便探出身子往外麵看。  店鋪的大門如昨晚入睡前一樣緊鎖著,貨架前看不見劉師傅的蹤影,我有些疑惑地從床上下來,在屋裏轉了一圈。如果不是早早出了門,就是他還在閣樓上。劉師傅與我這種晝夜顛倒過的程序員不同,他雖說不能跟那些個自我折磨的苦行僧比較,但作息一貫是十分規律。放在平時,這個點他應該已經燒好了開水準備今天的第一杯茶。  正在我猶豫著要不要上去敲門時,劉師傅從閣樓上走了下來。他的眼眶發黑,眼白周圍被蜘蛛網一樣的紅血絲包圍,明明是一副極端疲憊的樣子,整個人卻透著一股充滿了訴說欲望的興奮。那雙眼睛裏的情緒如同戈壁灘中打出的井水,在等待著它湧出來的過程中,任何一個拒絕的動作或言辭都會變得殘酷無情。  我看到他手裏沒有拿著那個木盒,問:“師傅,不是說今天把東西退還給柯家嗎?” “暫時,暫時我還有些事兒”,劉師傅站在樓梯上衝我擺了擺手,他的聲音微微發抖,激動的情緒在流露的邊緣被死死壓住,迫不及待地奢望吐露的話隻能在喉嚨裏無聲地繞一圈再吞回肚子裏。  他不是不想說,隻是不能說,或者不能對我說。  劉師傅從樓上下來,拍拍我的肩膀岔開話題:“餓了嗎?餓了我們出去吃飯吧。雲舒,今天下去你去上課的時候跟負責人說一聲……嗯……就說我昨天淋雨病了,今天不去了。”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焦躁不安的火氣燎得口腔幹澀:“師傅,我覺得那盒子裏的東西還是早點兒給柯家比較好……昨晚……”  “好了好了,我知道”,劉師傅極不耐煩地打斷我說話,臉色沉了幾分,快步走到店門前。  暴雨雖然是停了,一打開大門撲麵來的潮冷卻是有增無減,猛然凍得人一個哆嗦。劉師傅揉著眼睛,有些畏光地側頭走到了貨架後麵,態度敷衍地說:“要不你先回去吧,我還有些事兒要做。”  他說的事情估計十有八九還是圍著那尊煞神摩訶來的,可眼下要再勸說又著實沒什麼用處,搞不好把還起了反作用。我糾結地站在店裏,想了想說:“昨晚我聽見一陣鳥叫挺吵的,師傅,你聽見了嗎?”  “嗯?”正蹲在地上翻找工具的劉師傅愣怔了一下,回頭看著我欲言又止地半張著嘴。等當我想順著這話題繼續說時,劉師傅拍了拍褲腿站起來,衝我一笑:“你大概是聽錯了吧,昨晚雨大外麵雷聲響得很,我也是睡不踏實。人要是腦子裏亂哄哄的就總會聽見些怪聲音,這種事兒千萬別往心上去。”  劉師傅是個老實巴交的手藝人,說謊扯淡不列在特長裏麵。他說話的時候明顯在回避我,拘束地搓著手不願意我繼續追問下去,卻又找不出更好的理由來,隻會笨拙地遮遮掩掩。  “既然這樣,那我先走了”,我無奈地歎口氣走出店門,心裏還想著下午是不是要打個電話問問情況,可還沒走出十米,背後就傳來“哐啷”一聲,劉師傅把自己鎖在了屋子裏。  後續的一周裏,我打了幾十個電話,除了個別能夠接通閑聊兩句吃飯之類沒用的廢話,多是時候劉師傅的手機都處在關機和無人接聽的狀態裏。  就算心裏怎麼擔心他,講到底我還是有份正經工作要來保證平時溫飽,好容易才算熬到了周末休息,等不到下午去上興趣班,周六上午我便早早往城郊走去劉師傅的店鋪看看他的近況。  上個月正好是寧城的秋雨季節,每天不飄點小雨點子就像是沒法過日子。我記得那天的天空也是霧蒙蒙的,雨水稀稀拉拉地卷在風中往人的褲腿衣袖裏麵鑽。十月的寧城陰冷又潮濕,我揣著手縮著脖子走到那條巷子的時候已經是到了午飯時間,可周圍卻鮮少見到人影,灰色的牆壁和被雨水浸透的紅磚地麵都像是浸潤在一片有毒的死氣中。  我心髒跳得極快,好在那天雨也不大,於是便直接收了雨傘往劉師傅的店鋪方向跑。等快到門前時,我發現有兩個人在附近晃悠,一個身材微胖的中年男人,一個高高瘦瘦的年輕人。  他們應該是聽見我的腳步,順著聲音看過來。中年人一見到我就主動地迎上來,笑眯眯地自帶著一身油滑:“小哥,你知道這附近有沒有一家姓劉的鐵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