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郝媛和徐婉往前走,周圍的場景一直不停地在變化,有九十年代的工廠大煙囪,也有滿地青苔的鄉下農村。破產商人重複著他下海撈到第一桶金的激動興奮,操勞一生卻被兒子遺棄的老婦找回了記憶中聽話懂事的孩子,她故事裏的男男女女衣著口音各不相同,幸福的模樣卻又十分相似,與原本的悲慘結局成了強烈對比,讓聽故事的人越來越迷惑是不是停在這裏會比他們原本的軌跡要更快樂。 郝媛推開了一個院子的大門,高大的桃樹上結著青色圓溜溜的毛桃,樹下的老人正在編草甸子,嘴裏哼著聽不清詞語的歌謠。 “奶奶!”徐婉鬆開了郝媛的手,一開口就有了哭腔,她擦著眼淚,飛奔向老人。我被她手腕上的紅繩子拉扯著也來到樹下,老人慈愛地摸了摸徐婉的頭發說:“好孩子,回家了就好。奶奶給你做飯去……” 徐婉埋在老人的懷裏,兩手緊緊抓著她的衣服,哭著嚷嚷:“不去,奶奶,我哪裏也不去了。外麵的不好,外麵的人都不好……我……我回家了……以後,以後我哪裏也不去了。” 徐婉越哭越激動,我的情緒也開始急躁起來。如果任由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不要說找到她之前被勾走的魂魄,隻怕是把徐婉叫醒,它也不一定願意跟我回去。我收緊了繩子,低沉著聲音說:“現在怎麼辦?郝媛看不見我,可同樣的,徐婉也看不到,我們還怎麼帶她回去?” “還不到時候”,張華明的聲音從我耳邊傳來,他陰沉著調子,聽不出什麼情緒:“我侄子去找那東西了,等找到,她想留也留不下。” 我被張華明的話繞得糊塗,追問:“你說的是什麼東西?” “魂器”,張華明解釋:“除了它,我想不出來還有什麼東西能夠在人鬼中間撕出來一條裂縫,硬生生塞進去一個可以隨意改變扭曲的空間。” 故事講到這裏,我們所有人都是一愣,陳醫生也停了下來,笑著說:“如果按照空間出現的時間順序,那個製造‘死亡空間’遊戲的白宗應該是郝媛以後第二個能夠創造空間的人。” 在第四個晚上講故事的“超次元殺陣”搖了搖頭,他依舊是帶著那頂壓到鼻梁的鴨舌帽,看不清臉上的表情:“也許白宗就是第一個呢?六十年前郝醫生能夠將他丈夫拖進那個空間是因為怨氣,等她怨氣消散就不能夠把人帶走。後來,也就是在兩年前,她獲得了那個什麼魂器後才又有了這個能力,也就是說她本身是沒有這個創造空間能力的,她隻是借助了某個東西的力量。我有個假設,如果一開始能夠創造空間的就是白宗,他幫助郝媛再次打開裂縫創造空間,然後在此基礎上不斷完善出一個更加獨立,不需要再借助別人記憶幻想的全封閉空間,這個空間構成了死亡遊戲的雛形。” 老孟皺起眉:“我沒有太聽明白你的意思,能說的再簡單一點兒嗎?” “換句話說,如果白宗就是張華明所指的魂器,那麼所有的事情就又連起來了”,小白的食指敲敲桌子,從隨身帶的小包裏拿出一張紙,開始塗塗畫畫:“其實我們故事裏的主角都不在這裏,作為一個故事的配角,我們完全可以不負責任的多做幾個假設。現在我們假設白宗就是魂器,那麼就能解釋為什麼那個被孟七姑他們放出來的惡鬼要去找上他。惡鬼附身在白宗身上,也就獲得了某種能量,而他與柯薑瑜明顯又有糾葛。柯薑瑜的前世是魏朝,我家古鏡中的那個老鬼和他扯不清關係。這樣倒推一遍後,我們順著看就很明白了,柯家出事兒一開始就是因為柯薑瑜,他脖子上的鳳凰星火石頭解開了惡鬼的封印,被放出來的惡鬼找到了魂器白宗,白宗和惡鬼融合後在‘死亡空間’裏又見到了柯薑瑜。就像是之前我說的那樣,我們每個人在做的是努力呈現出自己手裏拚圖上的字母,而那個拚圖真正的樣子是我們都沒在意的背麵。” 這話我聽她說過不止一遍,小白的意思我當然是明白,卻又始終覺得有些牽強說:“那我的故事呢?我和你們的故事好像沒有什麼交集。” 小白聽完愣了愣,抱著胳膊想了片刻說:“肯定是有的,隻是我們現在手裏的拚圖太少湊出整體的樣子,所以還和你的故事聯係不起來。” 我們的討論又一次陷入僵局,陳醫生打破沉默,接著說:“既然有些事情還猜不到,那就聽我繼續把故事說完吧。” 張華明正要跟我講什麼是魂器,忽然木質的大門被一個身穿老式中山裝的人撞開,他渾身戰栗著連滾帶爬地向郝媛移動,油膩雜亂的頭發貼在臉上看著令人很不舒服。 那個人捂著胸口一邊向前爬,一邊痛苦地發出“嗚嗚”類似動物的嘶吼。郝媛看見他並沒有躲閃,隻是厭惡地皺起眉,冷聲嗬斥:“不是讓你在家待著嗎?為什麼要出來?你這個樣子很惡心,會嚇到人的!” “阿媛”,男人的聲音非常虛弱,他伸出手向前抓了一把,卻撲空倒在地上,隻能蜷縮起身體慢慢往前拱,嘴裏不斷嘟噥著:“你救救我,阿媛,你救救我。” 郝媛向後退了一步,眼神裏完全沒有之前的溫和,她冷酷地就像一個處刑人:“鄭軍,這是你的報應!每一天,每一刻你都應該被鑽心剜骨!” 他就是害死自己妻子郝媛的鄭軍?我禁不住往前走了兩步,眼前的這個人骨瘦如柴,皮膚蠟黃,滿身油膩,完全看不出一點兒英俊瀟灑的影子。 “阿媛”,男人還在低聲呻吟著,因為過於消瘦而顯得格外突出的眼睛,被瞪得好像誰是都能從眼眶裏掉出來。他捂著胸口,連喊疼的力氣都沒有,幹澀地重複吞咽動作。 郝媛看著鄭軍渾身也開始發抖,明明是擺出副凶惡樣子,卻又讓人覺得她非常悲傷,眼睛裏擠滿了複雜的情緒。 等到那個男人停止抽搐,郝媛蹲下身從口袋裏取出一個藥瓶,打開瓶蓋兒倒出一顆藥,捏開鄭軍的嘴把藥喂了進去。她看著地上的人,溫柔地摸著鄭軍的頭發說:“當年你就是用這個藥把我活活拖垮的,那時候你沒想過自己有一天要靠它來緩解疼痛吧?我以為自己很恨你了,到頭來,卻發現還是沒你那麼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