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媛的忽然出現嚇得我的心髒一頓丟了半拍，然後惶惶地快速跳動像是要把剛才漏下的都翻倍補回來。我緊緊拉著越繃越緊的繩子，一動不敢動地看著徐婉坐了起來。 黑色的瘴氣中我看不見其他人，正在焦慮不知道下一步該怎麼辦時，耳邊傳來張華明的聲音“跟著繩子走，別回頭，我們都在你身後。” 說話間我手上的繩子一下子繃緊了，徐婉的身影被扯得一晃，郝媛猛地轉過了身。那張臉果然是我一年前在重症病房門口見過的，隻是這次她隱沒在黑霧中，表情冷漠僵硬，像是在冰櫃裏凍了很久的屍體才會出現的那種肌肉僵直。她向著我走了兩步，黑色的眼睛像個兩個黑色的窟窿，從裏麵透出滲骨的陰寒，她警惕地在徐婉周圍走了一圈，疑惑地站在原地頓了頓才繼續往前走。 我捂著“砰砰”亂跳的心髒，緊咬著舌頭唯恐一不留神就叫出聲音。向前的路上一片漆黑看不見周圍，直通通的沒有一個轉彎，這讓我很奇怪是她都錯了路，還是我們根本沒有去太平間。 再往前就能看到一絲絲光線從緊閉門裏透了出來，郝媛停下腳步，拉起徐婉的手，聲音輕柔地說：“之所以太平間被稱為太平間，就是希望已逝的人能夠太平安寧再不受活人打擾，那裏有你想見的人，懷念的事物，他們都在等著你到來。” “真的有奶奶嗎？”徐婉聲音很虛，帶著微弱的顫抖。 郝媛伸手摸了摸小姑娘毛躁的頭發，指尖一碰輕輕推開了大門：“我們去看看，那裏有沒有奶奶。” 徐婉木然地點了點頭，跟著郝媛走了進去。我緊跟著她也跨過門檻，門那邊是下午四五點的光景，金色的大太陽已經減少了許多威力，周圍連成一片紅色的火燒雲。等眼睛從黑暗中適應了陽光，出現在眼前的是一條典型的寧城老街道，兩邊都是老式的灰色四層家屬樓。蘇聯式風格的建築屬於上世紀五六十年代，可那些樓看上去卻像是新建的，甚至能聞得見淡淡的油漆味兒。 我們在一排新種的樹下走，沒多久就看見迎麵走來了一家四口。男的大概是五十歲上下，身穿軍裝，板著臉很是嚴厲，他懷裏抱著哭鬧的小男孩兒，扯著嗓子大聲嚷嚷著要喝糖水。女的年輕一些，也穿著軍裝，卻一點兒也不令人畏懼，她笑得溫柔和煦，拉住低著頭悶聲走路的女兒，捏著男孩兒的手心，一口吳儂軟語說得極其好聽說：“乖乖兒，儂不要鬧啦，好伐？回家家，阿娘給儂燉湯湯好伐？” 男人狠狠打了不停哭鬧的男孩兒屁股一巴掌，看向女人的時候，眼睛裏卻沒有教訓孩子的嚴厲，語氣也低柔了許多：“不要老是慣著孩子們，他們還小，管教要嚴，這樣將來才能成為對國家有價值的人。” “儂說的都對伐”，女人還是笑著，伸手整了整男人的衣領子，把被嚇得打嗝的小孩兒抱在了懷裏：“儂說得對，但是現在要回家啦。儂跟我保證過的啦，以後回家不訓孩子的。哎，郝醫生啊?” “郝醫生”，男人向郝媛敬了個軍禮，握住妻子的手，向徐婉打了個招呼。 徐婉沒見過這陣仗，嚇得往後縮了縮。郝媛拉住她，點頭擦生而過，然後解釋說：“那高個子男人死前可是個少將，可結果怎麼樣，他懷裏抱著的，手裏拉扯的兩個孩子在母親死後就跟他嫌少來往了，每次見麵都像是仇人一樣。後來他重病住了醫院，兩個人就把他當個錢罐子一樣供著，一點兒感情就沒有。我把他帶來了這裏，那是他最快樂的時光，抗戰勝利，新中國成立了，而文化大革命還沒有來。那時候他的記憶裏，孩子們還小都是討人喜歡的樣子，夫人也身體健康，溫溫柔柔的姿態。他把時間停在了這裏，從此在沒有之前的生死一線，也不會到後來孤家寡人。” 我聽著郝媛的話，忍不住側頭又看了一眼，我記憶中的老人躺在病床上渾身浮腫得不成人樣，和現在眼前正值壯年的男人差了太多，他雖然繃著臉嚴厲得將人害怕，眼睛中卻滿是幸福知足。 不要說徐婉了，連我自己都開始分不清郝媛把她帶走，留在記憶中最好的樣子是不是一件錯事兒。 我們再向前就走出了巷子，一轉彎是個巨型的商業中心。來往的人流在我們周圍快速走過，他們都是行色匆匆的樣子，分辨不出任何一張有特點的臉。最中央大廈的電子屏幕上正在播放一部古裝電影的宣傳片，下麵是不少粉絲在大叫呐喊自己好愛男神，男主角眉眼分明，長得很是帥氣，尤其是白衣長劍的造型更是加分了不少。 徐婉也停下腳在看著，過了好一會兒低聲說：“我看過那電影，男主角不是這個男的。” “原本應該是的”，郝媛伸手向著大廈高層的某個窗戶招了招手，然後柔聲回答：“龔翔出道很早，因為外形好被不少青春片的導演看上。雖說他這人脾氣算不好，但好歹演戲還是很認真的，憑著幾部口碑不錯的文藝片也有偶像派轉實力派的趨勢。後來一個想XG來的導演要拍一部古裝片，男主角最初定的就是他，原本是順順利利，可就在開機前，一個帶資源進組的男N號要搶男主。龔翔當然是不敢，跟人吵了一架後，反被要求陪睡才能保住主角。最後，你都知道了，他的男主戲被全撤，隻排了一個出場30秒的路人，這部電影後，因為得罪了大佬被徹底封殺，隻能退圈委委屈屈地做個酒吧小老板。我見到他的時候，那張臉已經完全毀了，他原本應該成為大明星的。” 成為大明星才是夢想，所以在知道整容也不能恢複容貌的時候，龔翔選擇了這裏。如此依賴，可見郝媛這個世界和我們最初料想的還是有些不同，她在創造空間，一個可以根據你的記憶，也可以根據你的想象來隨意捏造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