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聽得人就背後發涼了,我忽然覺得自己像是一隻落在網中的小昆蟲,還沒弄清楚情況就要麵對著兩個摩擦著大鉗子的捕食者。 魏宣緊緊抓著我的手臂,獰笑著說:“我一日不能離開那口枯井,你便要在此陪我一日。徐景坊,你哪裏也別想去!” 徐景坊似乎是不能離開那麵石頭鏡子太遠,他掙動身體努力擺脫著一股我看不見的束縛,努力向前走了幾步,可再一抬腳又被拉回了原地。 不知是興奮還是某種出於報複後得到滿足感,魏宣的情緒變得高漲起來,他指著在原地徒勞掙紮的徐景坊,對我說:“蘇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魏朝去哪了嗎?那我告訴你啊……” 我真他麼想告訴眼前的魏宣,我不是蘇伊,也一點不想知道任何關於魏朝的事情,現在唯一想知道的隻有怎麼離開這裏和如何徹底擺脫兩個纏人的千年老鬼。魏宣顯然是根本沒有打算仔細看看我的臉色,他食指壓在我的眉心,低笑:“我帶你去看看。看看魏朝去哪了……” 和徐景坊記憶裏那些極其細致的場景不同,魏宣帶我看見的更像是一張張濃縮了記憶的幻燈片。穿著各色衣服的人都是麵容模糊,聲音交疊著哭訴怒罵。 “魏朝是我同父異母的兄長,我娘生在書香門第,而他娘是個妓|女”,魏宣輕笑著頓了頓說:“但這也就是魏家人自己會區分,畢竟眾人記得的更多是那個臭名遠播的叛徒父親。我與魏朝都是泥潭裏豬仔,也沒誰會在乎誰比誰更髒。魏朝被送進宮裏那年,我跟著家裏的一個老仆四處逃難。直到那次政變後,徐景坊為我魏家摘掉了掛在脖子上二十年的罪名,然後將通敵叛國的‘大禮’轉手送給了李氏兄弟。魏朝是徐景坊的心腹,我也得此機會來到錦城,見了那位魏朝口中的‘一大明君’閔貢王。” 我看著眼前閃過的破碎片段,一身白衣的魏宣笑得討巧,身著紅衣的魏朝或陰沉著臉或隱忍哀傷,與高高在上的閔貢王間除了冷漠疏離看不到多少溫情,甚至在龍床上的身影更多的也是魏宣而不是魏朝。那和徐景坊讓我看到的截然不同,與我解釋的完全不同,我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些才是真,哪些是假的。 “魏朝忠誠如狗,隻可惜那主子不是什麼好人”,魏宣笑著,說話也依舊是和風細雨不急不緩:“中原大定,新朝廷當然不會放著蜀川做國中國不管。不久後,入川必經要塞劍閣被襲,齊嬰請命率齊家親軍抵抗,但徐景坊疑心很重,便派了魏朝做監軍。” 我耳邊充斥著喘息聲,令人麵紅耳赤的畫麵裏,魏宣講著另一個風格的故事:“齊嬰與魏朝在劍閣死守三個月,數十次擊敗中原的進攻,但戰功越多,閑言碎語的聲音便也越多。徐景坊坐不住了,便急傳魏朝回宮,回來了,三言兩語後,又要他返回劍閣,來回折騰了大半年,到中原退軍,齊嬰和魏朝才重回錦城。慶功宴後,齊嬰被扔進了大牢,魏朝跪在大雨中求了徐景坊整整三天。” 魏宣歎了口氣,說不上太多情緒:“然後,齊嬰在獄中被暗殺。魏朝知道這個消息,一怒之下闖了大殿,卻不知道此舉是把自己送進了鬼門關。” “徐景坊是個忤逆不得的人,就像個吃人血肉的怪物”,魏宣拖著我走進了一間牢房,四麵點燃著火把映著牆上冷冰冰的刑具,中間是一個大爐子,火紅的烙鐵上還彌漫著焦糊的味道。魏朝被綁在一把鐵椅子上,受過大刑的人像是從血水裏撈出來的。 徐景坊神神經經地在走來走去,低沉的聲音說著:“朝朝,孤信你,隻信你,你怎麼也能騙孤?說,還有誰……意圖謀反的還是誰……” “瘋子”,魏朝渾身顫抖著看向徐景坊,一張口血就順著嘴角往下流:“你瘋了……” 徐景坊一步向前,狠狠掐住了魏朝的脖子,惡狠狠地嘬著牙齒:“孤知道你和齊嬰的事情,你變心了?朝朝,孤從不想傷害你……於魏宣是欲,於你才是愛,孤那麼喜歡你。” 他怎麼能把這些都說成愛?我艱難地消化著徐景坊的話,背後一陣陣惡寒。魏宣冷笑:“這就受不了了?後來他下令將魏朝秘密處死剁成肉泥,拌著濁酒都吃了下去……” 我無法想象那個場景,胃裏一陣痙攣,幹嘔著拉住魏宣:“不要說不了,不要說了。” “蘇伊,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魏朝去哪裏了嗎?”魏宣臉色大變,把我拎了起來:“你恨我入骨,認為是我逼走了魏朝,但是你想不到魏朝做了下酒菜吧?要不是你,我怎麼會被困在這口枯井裏千百年不能離開?” “我?”我被這老鬼嚇得夠嗆,實在不清楚魏宣到底在說些什麼,慌忙著解釋:“我不是蘇伊,我什麼也不知道!” “你倒是忘得幹淨”,魏宣一怔,臉色平靜了幾分:“魏朝死了以後,徐景坊把他的死埋怨在我身上,然後把我推進了枯井。蘇伊是個巫蠱師,她聽信徐景坊的鬼話下了詛咒,令我的永世不能離開此處,同時將混沌鏡交給那個禽獸,承諾若再見魏朝便回來找他。” “現在你回來了”,魏宣的手指劃過我的額頭,說:“不過,你不會帶他離開了……” 我從幻境中掙脫出來,手心傳來一陣尖銳的疼痛。魏宣的指甲變得鋒利如尖刀,插入我的掌心劃開了一道弧形的傷口,然後說:“去封印他!重新封印他!” “我不會”,我幾乎是本能地脫口而出。魏宣沾到了我血液的手如同被火焰燒過變成了焦黑色,一張臉猙獰異常:“你是巫蠱師!你知道,你一定知道!” 我想要爭辯一句我真的不知道,但估計這話一出口就會被魏宣掐斷脖子。我定定地立在原地,任由著手上的血滴在地上,心裏想著,嘴裏不斷念叨著“封印吧,那就封印吧”。 相同的話重複了太多次數,到最後我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可忽然從石鏡中發出的白光將徐景坊團團圍住。他驚慌地看著自己的身體在逐漸消失,對著我嘶聲大喊:“住手!你住手!孤從未想過傷害朝朝!孤還會回來!會找到再次魏朝!” 徐景坊口中的愛實在是過於嚇人,我跌坐在地上愣愣地看著他重新被拖回石鏡裏。魏宣的頭發長得越來越快,長長地垂在地上鋪開,黑色的發絲和腐敗的枯枝雜草混在一起向著車裏的鏡子瘋狂地爬過去。 我扶著身後的樹幹站起來看向身後的魏宣,他的皮膚像是老舊的牛皮紙打著卷兒,風一吹就從身上剝落下來,眼睛如小孩玩的玻璃珠子,隨著皮膚剝落也從臉上掉了下來,接著頭發從他身上露出的縫隙擠出,整個人像是被頭發包裹的骷髏架子。 我再也無法控製自己的恐懼,尖叫聲卻被死死堵在喉嚨口發不出來。 故事講到這裏,小白停了下來,拿出隨身小包裏的杯子壓了口水。停了好一會兒才繼續說:“後來我就暈過去了,等我再次醒來是在醫院裏。外婆坐在輪椅,一邊擦著眼淚看一邊念叨是她不好,不該亂說話。跟外婆的態度截然不同的事的是我媽,看見我醒了,劈頭蓋臉就是一頓罵。撿著有信息的內容拚一起,我才聽明白,原來自己是被巡查的交警送來的,說是下雨天開車撞樹上了,弄得輕微腦震蕩。” “原來是夢啊,我剛想長舒口氣,可剛要翻身,右手就是一陣疼痛”,小白說著抬起了自己的右手,白色的傷痕還能看得清楚:“我媽說是被碎玻璃割的,可誰出車禍會全身上下隻有手被割傷呢?而且那道傷口還是圓弧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