租來的那輛老福特車頂被昨夜劈倒的樹幹壓得凹成了個盤子,我十分無奈地抱著手裏的石頭鏡子,尋思這趟回去肯定要賠不少錢,但好在外婆心心念念的東西拿回來了,也算不得太虧。我個子不高,人又比較瘦,身子一矮剛能樹幹的間隙鑽回車裏。我把石鏡放在副駕駛,試著踩了踩油門,發現車子還能正常發動。我從兜裏翻出來手機插在方向盤旁邊的架子上,可惜剛一按亮,隻剩5%電量的“民族榮耀”就提示它已經沒法正常導航。出門忘帶數據線真是要命,我歎了口氣,打算憑著自己的記憶往回開,如果一路順利,沒迷路且沒遇上過於盡職盡責的交警,到了中午一兩點鍾我應該是回到醫院了。大約是開了十幾分鍾,山裏漸漸起了異常濃厚的大霧,白茫茫的糊滿了車窗。我打開車燈,淺黃色的光束從濃霧中穿出去,可依舊是三米之外難分人畜。我是個新手上路,麵對一片濃霧,偏偏手機又亮了紅燈,這時候開著車就像是隻沒頭蒼蠅來回亂闖。鏡子裏的老鬼徐景坊還在那裏撥弄著他手裏的樂器,叮叮咚咚的聽得我心裏格外煩躁,忍不住對他說:“別彈了行嗎?”“那好,就不彈了吧”,大概是能從地窖裏出來他心情不錯,被我一個小民責怪的閔貢王徐景坊居然沒有毒舌,輕笑的口氣反而有幾分安慰人的意思:“你著急也沒用,慢慢來吧。不然等一等,等霧散去你再……”估摸著他不知道我開的是什麼東西才停下來,放在平時我肯定是要解釋解釋新科技什麼的,可是現在實在是沒有心情。我掌心都是汗,眼睛一眨不敢眨地盯著前麵,小心翼翼地慢慢挪著車子。也不知道開了多久,一個小時,或許是兩個小時,高度緊張下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讓我的眼睛酸脹,兩條胳膊上都像是墜了鉛塊。更令人不安的是,我發現自己在濃霧中迷路了,車燈所照亮的地方都是敗落的樹葉和野蠻生長的雜草、碎石。難道是把車從路上開進了山林裏?我踩下刹車,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深吸口氣決定打開車門下去看看究竟。出門一打開,白霧就湧上來像是把我圍在中間,左右什麼也看不清,但是腳下鬆軟的泥土、層層累計的腐敗枝葉都明確地告訴我,這裏的確是一片林子。怎麼把車從好端端的公路上開進林子的,我腦袋裏一片空白,從內心深處開始不斷漫開的恐懼讓一直壓抑的情緒開始崩潰。怎麼辦?怎麼辦?我搓著手在原地打轉,正在這時候,我聽到了有人在不遠處低唱,男人的聲音很低柔,不像是刻意迎合的造作,而是那種令人隻要聽見就能感受到對方的溫柔親切,一切自然的就如同久別初見的友人。我的心裏本能地在抗拒,可是腳卻開始不受控製的往前走。“回去!”徐景坊的聲音忽然響起來把我從那個聲音的控製中拉回來,猛地回過頭,發現他居然活生生地站在我的身後。還是那身白衣服,長長的黑色頭發鬆鬆地挽著,如果能適當忽略他那張被血染得很是狼狽的臉,我倒是願意把他當個落難的古風美人欣賞一番。“魏宣”,徐景坊徒勞地擦了擦流血的額頭,目光越過我落在了聲音傳來的地方:“你在此糾纏孤毫無意義……”歌聲停了下來,很快濃霧比剛才薄了許多,由奶白色變成了青灰色。隱約中一個身材高挑的人向我,更確切的說是向徐景坊走了過來,他的麵容被霧氣擋著我看不真切,聲音一如剛才低柔:“殿下,我困在此地千百年,就是為了防止你離開啊。”“你!”徐景坊聞言變得猙獰,額頭上的血也是越流越多,越流越快,半張臉,連著白色的衣衫都被染成血紅。我向後退了一步,想離這兩鬼遠一些,可剛剛挪動腳,就聽見那個男人笑了起來:“蘇伊,蘇伊回來了?難怪……難怪……你會這麼急著要出去,殿下,你以為你找得到蘇伊,就能找回魏朝嗎?”徐景坊似乎是極其不願意被稱為魏宣的人提到魏朝,聽到那個名字臉就會極不自然地抽搐一下,可還沒等他說話,我的胳膊被魏宣一把抓住。我夾在兩個千年老鬼中間動彈不得,渾身僵硬地看向魏宣。雖說是恐懼,但不得不承認魏宣極其的精致漂亮,說是劍眉星目卻又不會過於陽剛,說是唇角含春又不像魏朝帶了陰柔女氣,眼睛、眉毛、鼻子、嘴都長得恰到好處,不能錯了半分,那張臉遠遠超過娛樂新聞裏天天號稱“千年美男”“萬年美男”的各路鮮肉。便是千年美男也是同徐景坊一般歲數的千年老鬼,更何況,從目前的情況看,這貨似乎頗是凶厲。我憋著大氣不敢喘,徐景坊手握拳頭渾身顫抖的樣子像是在憋個大招。這麵魏宣倒是一點也不著急上火,他低頭看著我,手指在我的額頭上劃過說:“你倒是不容從前了,在交苑殿大罵我是千年禍害的勁兒頭去哪了?”好吧,看樣子這兩人眼中的蘇伊倒是挺一致的。悍名遠播不是個多麼令人自豪的事情,但是在這裏我卻因為魏宣的這句話找回了不少膽量,兩條打軟的腿也站得筆直,靜等著他的後文。魏宣不再搭理徐景坊,反而轉頭與我說話,他低柔著嗓子說:“你被騙了,如果你記得從前,一定不會幫著徐景坊從結界裏離開。”“我?”我想到那些徐景坊讓我看到的過去,那段記憶裏沒有魏宣,也沒有蘇伊,僅有的那些都是圍著魏朝的場景。“不要聽他胡說!你回來!”徐景坊慌亂地衝我喊。我沉了口氣,想對魏宣說“我不在乎你們的陳年舊事,我現在就想帶著那個鏡子離開這裏,或者讓我離開也行”。但我害怕這話一說來,刺激到這兩個老鬼裏的任何一個,隻能想對委婉地說:“徐景坊的事情我不了解,我隻是聽外婆的話回來拿走我家的一麵石頭鏡子。”“混沌鏡”,魏宣聽到冷笑著靠近我:“他當年撞死在這麵鏡子上,就是為了將原魂留在裏麵,再等你轉世輪回把他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