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媽算計著,那長期賬戶的累計利息將足以還清我們一家的債款,也許還能讓我舒舒服服的活上一陣子。她一生中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算計錯了。

第四章

對天國之門的速描:

航空轉運碼頭延伸出條條泥濘道路,它們宛若麻瘋病人背上的爛瘡。天空是一張爛麻布,破碎的黃褐雲彩高掛其間。一座座糾結不清、奇形怪狀的木質建築在尚未完工就毀壞大半,無玻璃的窗戶呆滯地凝視著左鄰右舍血盆大口的洞開門戶。在此處繁衍出來的土著……我想,還算是個人吧!……眼瞎腳跛,肺也會被腐敗的空氣燒灼了。就算一家子生個一窩十幾個子孫後代出來,在五標準歲之前,這些小鬼的皮膚就會變得坑坑窪窪了,並且受到大氣的刺激,淚水會永遠流個不停。然後到四十歲前,他們就會一命嗚呼。這些人笑起來時,嘴裏露出一口爛牙,油膩頭發裏擠滿了虱子和吸血虱的血囊。盡管如此,父母們依然洋洋自得,滿心歡喜。兩千萬無藥可救的笨伯,活生生地塞在島嶼上頭的貧民窟,那座島可比舊地上我家西側的草地還小。天國之門的大氣成分,常人一吸就掛;為了爭搶為數有限可供呼吸的空氣,人們更是奮力擠進空氣製造廠那方圓六十裏內的土地,那是工廠在毀壞之前所能供給的最大範圍。

天國之門:我的新家。

老媽沒有考慮到一種可能:所有舊地賬戶會被凍結——裏麵的錢全都被挪進了成長中的世界網經濟體。她也忘記了,人們之所以要等著乘到霍金驅動飛船,才敢去探索銀河旋臂,是因為在長期冰凍沉眠之下——相對幾周、幾個月的沉眠來說——大腦受永久性傷害的幾率足有六分之一。我還算幸運。當我在天國之門啟封,並被送往邊界線外挖掘酸液運河時,腦部僅僅發生了一次意外——中風了。禸體上,我在當地時間的幾周內就能複原,回到泥坑的工作崗位;但在頭腦裏,我所失去的東西卻是自己最渴望的部分。

我的左腦完全停擺,就好像回旋飛船受創而被密封的艙室——氣閉門將毀壞處隔離,讓它暴露在真空之中。我仍然可以思考,並很快取回身體右側的控製權。隻有腦中主司語言的中心傷得太重,難以修複。我頭顱內這台奇妙的有機計算機把語言功能當做瑕疵程序給拋棄了。掌管情感的大腦右半球並非完全沒有語言的功能,但也隻有最受情緒主宰的溝通單元得以幸存;我能使用的詞彙苟延殘喘,僅剩九個。(我後來才知道,這已經是特例了;許多腦血管意外患者所擁有的詞語數量不過兩到三個。)為有案可查,我還是記下來,這些是我能運用的全部詞語:、屎、尿、疤子、天打雷劈、直娘賊、屁眼、噓噓和嗯嗯。

迅速分析一下,就可以發現這些字詞有些重複。我能夠支配的語彙裏有八個名詞,它們表示了六項事物;八個名詞有五個可以當動詞用。我保留了一個意義明確的名詞,以及一個既可當動詞又可當虛詞的形容詞。這個新語言體係包含了四個單字、三個複合字和兩個疊字兒語。所能表達的意義範圍有四個關於排泄、兩個關於人體器官、一個神聖咒語、一個交媾或要求交媾的標準用語,還有一個交媾變異語彙,但這個對我不再適用——因為我老媽早已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