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拜見(3 / 3)

傍晚慕容淵從衙署裏回來,一家子人聚在一起用餐。

慕容叡和慕容淵提了用錢的事,一車布匹也不算是小數目了,慕容淵一聽就蹙眉,“你要拿去幹甚麼?”

“去給十六阿叔,之前兒在他們家吃住這麼多年,承蒙他們照料,兒想資助他們一些。”慕容叡道。

慕容淵沉吟一二,點了點頭,“你十六阿叔夫妻養你到這麼大,的確是該送。我前段日子公務繁忙,忽略了。”

“兒今日向先支取一筆,然後再告知爺娘。嫂嫂說不敢讓兒動用這麼大一筆錢。所以兒先告知阿爺。”

他滿臉無辜,一雙琥珀的眼睛溫良。

慕容淵看向下頭坐著的明姝,明姝在心裏把慕容叡罵的個狗血淋頭,低頭道,“兒不敢擅自做主。”

慕容淵的目光在明姝身上停留了下,“你嫂嫂說的有道理。她一個新婦,替你阿娘管家也是不容易。”

慕容叡低頭,“是,阿爺說的是。”

說罷,他轉頭看向明姝,語氣誠懇,“嫂嫂,之前難為你了。”

明姝恨不得那塊破布把他的那張嘴給堵上,哪裏來的那麼多話。

明姝憋了口氣,端起碗箸,繼續吃飯。

飯是粟米飯,配著肉幹,幹巴巴的,難以下咽。她胡亂吃了幾口,就推說飽了。告辭回到自己房中,回到房裏,她就到火爐那邊去。這是她在平城度過的第一個冬天,信都冬天也冷,但河北那兒,哪裏有平城這麼冷,到了八月就開始冷,一年裏頭有半年都是冰天雪地的。

她隻不過去吃了一頓飯,回來的時候,手腳都是冰涼的。

銀杏摸了一把她的手,察覺到掌心冰涼,讓侍女把火盆裏的火撥弄的更旺一些。

“你說他是個甚麼意思?”明姝狠狠磨了磨牙,“告狀也沒見過他那種的。”

要告嫂嫂的狀,也得到親娘那裏去。到慕容淵那裏,還能把她怎麼樣?家公和新婦計較,還成了什麼?

還當著她的麵說,除了叫她心塞,還真沒別的了。

銀杏眼珠子轉了兩下,她一邊給明姝送滾熱的薑湯,一邊慢慢道,“奴婢覺得,二郎君就是逗逗五娘子,五娘子真怎麼樣了,對他又有甚麼好處?”

“我招惹他了?”明姝一口把辛辣的薑湯給喝幹淨,忿忿不平,“找我的麻煩幹甚麼!我也不想和他相處長了,來年就走,一刻都不多留。”

“五娘子現在可不是一般的新婦,替夫人管家呢。隻要管事,難免得罪人。不過反正到時候咱們就走了,五娘子也不必氣惱。”

明姝嘴裏有點泛苦,要是慕容叡僅僅是因為不給他錢,就針對她,那就容易多了。

“長嫂難做,五娘子不容易。五娘子忍忍,過了這段日子也就好了。”

過了這段日子也就好了。銀杏這話說的也沒錯。等她回了翼州,不管改嫁沒改嫁,回了娘家的喪夫新婦,和夫家就沒有關係了。

她搓了搓手,暖意在手掌融開,四肢都活泛起來嘴裏嗯了聲。

過了兩日,劉氏派人叫她到麵前來,有事吩咐。

“二郎要去他阿叔那裏送錢,於情於理,我們家都要送的。不過我不放心這孩子一個人去。”劉氏坐那兒,幽幽歎氣,“五娘一道過去吧。”

瞬間明姝以為自個聽錯了,別人家裏,嫂子和小叔除非必要,話都不會多說幾句,生怕有人說三道四。這家裏倒是與眾不同?

明姝瞠目結舌,她下意識搓著衣角,劉氏瞥見她惶恐不安的樣子,知道自己不說清楚,恐怕這個新婦是不願意去了。

“二郎年少,花銷難免沒個數。我們家雖然家大業大,但也不是平白從天上掉下來的。朝廷發的俸祿不多,看著很不錯,其實內裏如何隻有我們自家人知道。”

劉氏歎氣,“男人花錢沒個數,還是要女人看著最好。照著他們的那一套來,金山銀山也要被用的差不多了。”

“女人心細,家裏現在沒別的長輩,我又病著,也隻有你能壓著他一頭。”

明姝低頭,可臉上的為難實實在在的,“阿家,小叔那兒,兒恐怕……”

“你是他阿嫂,有甚麼不可的,再說了,我們家也該有另外一人去。朝廷的考課要開始了,恒州這兒有個平城,要是有個好歹,交不了差。我呢,身體不好,為了阿六敦的事操碎了心。”

劉氏和顏悅色,“五娘,你替阿家去一趟。阿家知道新婦難做,所以到時候派個人過去,你就別擔心了。”

“你這孩子別糊塗。你還年輕。回翼州,你爺娘會給你尋個年輕郎君嫁了,阿六敦原先就對不起你,現在他人都已經不在了。你也沒有人何必要替他守節。”

明姝跪伏下頭,慎重的給慕容淵磕頭,“兒愚鈍,得幸能入慕容家,隻恨兒命薄,沒有和夫君一同生兒育女的福氣。可兒想給夫君撫養嗣子,好讓夫君九泉之下,也有人祭祀!”

說罷她再次俯身,額頭重重磕在冰冷的青磚地麵上,“還請家公成全!”

少女言語裏已經帶了哭音,纖弱的身軀跪伏在地顫抖不已。

柔弱淒美,我見猶憐。慕容淵見到也不由得心軟了下來。

身為一州刺史,自然不可能連個新婦都容不下,隻是青春年少的大好年華,都用來守寡了,未免有些太可惜。

“你這孩子還年少,一時半會沒想通。夫喪過後,你若是有意改嫁,和我說一聲,我派人送你回翼州。”

慕容淵說完,就讓她退下。

明姝退出去,外頭寒風瑟瑟,這平城的天,涼的叫人猝不及防,寒風灌入袖管,將兩條胳膊凍的半點知覺都沒有,她搓了搓手臂,生出的那點暖意瞬間被寒風給卷走。她低頭回房了。

慕容陟的屍首沒有被帶回來。北麵打仗幾乎都是騎兵,策馬奔騰,有時候屍首就叫馬蹄子給踏成了肉泥。

家仆挑著招魂幡在屋頂上喊了幾天幾夜的名字。明姝守在劉氏身邊,陪著她一道聽外頭的聲響。

劉氏傷心欲絕,床都起不了,聽到外麵家仆每呼一次兒子的名字,就掩麵大哭。她這段日子,沒有一天不哭的,兩眼腫的和桃子大小,再這麼哭下去,恐怕雙眼就要哭出事了。明姝沒權,捏著袖子和她一道哭的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