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高反暈倒那客人唄。哦對了,西河姐去找她了……我就奇了怪了,出來玩都不做攻略的嗎?青海在哪?青藏高原!高反都不預防的嗎?還坐飛機!趕著投胎似的……”話沒說完,兜裏手機響了,洲洲拿出來一看,西河:“喂西河姐。”
“電話?客人的嗎?”
昌雲在一邊盯著火看。柴火很幹,時不時有火星炸出來。每顆火星都有它出現和消失的軌跡,有的平直,有的彎曲,閃耀時亮的紮眼。
“等會兒我給你發過去。”
“好,開車小心,姐。”
“嗯,掛了。”
昌雲問:“挺嚴重?”
“昏迷了。”
昌雲哦一聲,眼裏火光閃爍。洲洲起身,準備去前台查電話號碼。
廚房裏安靜莫名。洲洲鞋底磨著地麵上的沙石,呲呲啦啦的響。
昌雲低著頭,額頭被火焰烤的發熱。洲洲完全站起來了。她輕輕晃著板凳腿,忽然出聲:“她叫什麼名字?”
木柴又炸了。星火粲然,轉瞬消失。
吉姓少見,單字名好記。洲洲低頭看著手機,兩個字像長在舌苔上:“吉遙。”說完,腳步沒停一秒。
對昌雲,卻是遙遠自嘲驟然近前,攥疼她心髒和呼吸,如此淡然一句。
“這麼晚怎麼還沒回來……哈哈哈我也買了,還給你留了兩串雞翅!”
“心虛了吧?那個小兔崽子是誰?看我見到不弄死他!”
“你不是說我們分院到現在還能沒個獎牌嗎?看著,我給你拿個金牌回來!”
“你不要不管我……我會努力的,我就是、就是要點時間……”
“以後我一定自我約束,喝酒不開車,開車不喝酒,從根源上杜絕酒駕,好嗎?”
“昌雲,你能不能別老這麼傻?”
“昌雲……疼。”
“萬一我沒擋住,真潑到你怎麼辦?”
……
最後一麵,大雨瓢潑。她舉著傘,大半身子濕透,胳膊上滿是細細水流,送她上出租,追上來跟司機叮囑:“師傅開慢點,她坐車會暈的。”
不知不覺,眼淚流了滿臉。
不知不覺,人衝出門外,泣不成聲。
入夜的高原,星河遼闊,夜色蒼莽,腦中隻有一條路,全然不管方向。
吉遙。
你在哪。
吉遙。
對不起。
什麼都亂了。
“西河姐!昌雲跑出去——我不知道她要去哪!她往東、不對!往西——往西!——我不知道不知道——西河姐!?”洲洲舉著電話左跑右跑,大風從袖子裏灌進去,又從衣領跑出來。
天像團裹了無數星星的冷玉往下壓,壓得人喘不過氣,壓得人癱軟在地上,哭了又哭,哭不掉心裏的絕望和害怕。
夜涼,人心這麼燙。
長長的柏油馬路,一對車燈,急刹,後退,轉向,隨後一股白煙,往來路急速向前。
太陽在夜的頂端往上升。
星點的燈火,漸漸被車燈甩在後麵。
野色四寂,杳無人息。
不知道是多久,高度緊張的情緒讓西河分不清過去的究竟是一秒還是十分。
車燈忽閃,正前終於出現生命的痕跡。西河身體前傾,雙手攥著方向盤不敢放。賭最怕的,就是花光力氣,隻換回絕望。
車再進,人更近。
西河猛地踩下刹車,車燈下騰滿風沙。開中控,撞車門,西河怒火中燒:“昌雲!”
被喊的人轉過身,衣衫單薄,嘴唇青紫,皮膚幹裂淌著鹹清的光。
西河定住,瞳底的沉靜絲毫粉碎。
遙遠的地方有狼在叫。
目睹全過程的客人湊在廳堂裏竊竊私語。洲洲早早把門落鎖,然後跑進廚房窩在火堆邊大哭。他不悲傷,他隻是害怕。
他第一次看見人的脆弱和痛苦。像被一支氣勢萬鈞的箭簇,猛然放大在他不可一世的瞳孔中,時間有一瞬定格,尖銳的箭頭剛剛戳進他眼球,接著又是一瞬間,穿眼血肉,精神蹦塌荒蕪。
西河的電話像救命的稻草。
洲洲手腳冰涼,聲音發抖:“西河姐……”
“找到了,在西邊。”
“嗯……西河姐——”
“好了,沒事了,別哭。”
“我——”
“去睡覺,怕把燈打開。三哥今晚的飛機回來。”
“……嗯。”
“掛了。”
西河側過頭。
昌雲還是那個動作,看著窗外,一聲不響。
西河安靜的調高空調溫度,眼睛看路,神遊天外。
……
第一次見她,淡漠,孤傲,不顧一切。她以為她來青海走最後一程。
這一次再看,脆弱,孤獨,氣息全無。她看見的卻是她深深的眷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