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笙還著實仔細地權衡思考了一下,認真道:“其實還好,內院裏也沒什麼活,很輕省。最主要是不用多說話,比較清靜。”
一聽這話,崔姑母就笑出了聲,把阿笙叫到身邊,拍拍她的手,“人太多也未必是好事,心裏總是亂哄哄的。把院子一關,雖然冷清,但是在屋裏頭升起爐火,也總是暖和的。”
真正冰寒的,就隻有人心。
緩緩點頭,如夫人認可道:“是這個道理。”
冰寒的就隻有人心,再沒有比這句話更對的了。
用過飯也吃過果子點心後,如夫人柔聲告辭道:“雖是您不需要我再稱呼一聲夫人,可是這些年夫人是怎麼樣照顧妾的,妾卻不能忘懷。不然和那些個白眼狼有什麼不一樣?夫人便讓妾這樣叫著吧,不然妾實在良心難安。”
微微點點頭,崔姑母眼角的紋路都細密地漾開:“看來你這些年也是真的看開了,這樣真好,想當年……”
她說到這裏停住,露出個歉意的微笑:“也是我對你不住,幸而你過得還算不錯,我也就放心了。”
如夫人婉轉笑起來,低下頭,輕輕淺淺地說:“是的,已然都時過境遷,夫人沒必要再提。”
“夫人。”小丫鬟努力踮起腳尖,擎著繪著大朵鮮豔牡丹的油紙傘,往她頭上遮。
如夫人輕輕揮開傘,“說過多少次,背地裏不要叫我夫人,就叫我是若姨娘。”
想起什麼,頂著風雪往外走的如夫人,聲音還是和從前一般的平淡:“雙桃的事情怎麼樣了?”
小丫鬟在寒風中瑟瑟發抖,不住顫著身子,聲音都斷斷續續地不清楚,“已經擱在油沙杉木的棺材裏,另擇了一塊好地方下葬了。”
如夫人接著問:“那個喚做阿鋤的呢?”
“他母親有一點麻煩。”小丫鬟抿抿唇,“但是因著老爺的官聲,一具秋後死刑犯的屍骸還是很輕易拿到的。擱火堆裏燒成灰後,已經按照您從前的吩咐,泡在水裏頭揚在雙桃姑娘的墓碑上了。”
“很好。”如夫人緩緩頷首,眼看身邊的小丫鬟越走越慢,不由得歎口氣,把自己的大氅解下來半邊,衝她招招手:“我這身雪氅給你披著吧。”
小丫鬟不住搖頭,剛想推拒,說“這怎麼行?”的時候,帶著小葉梔子濃厚香氣的氅衣已經溫暖地覆蓋過來,罩住了小丫鬟的全身。
隻著單衣的如夫人一絲一毫都不顫唞,甚至在這樣的風雪中還能裙不驚裾,挺直腰板向前走去,淡聲道:“我須得記得這些事。”
無論嚴寒還是酷暑,無論貧窮還是富貴,她都一定要牢牢記得。
從前的事情已經過去,所以說,這都沒什麼幹係嗎?
旁的人都已經放下,全都走出去了,輕輕柔柔道一聲全部忘懷,似乎曾經發生的事情就已經不複存在。
哪裏有這般輕而易舉的事情?
旁人都忘了不打緊,她會記得的。
她會永永遠遠地記得那一年和好的春日,月轉花影是怎樣輕移上春光,淺翠的綠苔是如何點綴在柴扉上。
明明她也曾對未來懷抱著美好的幻想,明明她也曾搭過粘滿花的秋千一搖一蕩,憧憬著以後的快樂日子。
原來已經過去這麼久,可她卻還是能記得,真是奇怪啊。
那時候是怎樣想的?
她會成為一個正頭娘子,她會在紅燭點亮的日子裏穿上朱色的婚衣,她會在生下孩子後微笑著聽他們嬉鬧著喚一聲母親。
又是誰在蜻蜓飛舞著透明翅膀的時候,翻過爬山虎攀滿的土牆按住驚慌的少女;她又是怎樣連聲哭訴後,手指到底還是攥滿了零落的花泥;哪朵雲霞飄出過雲海的曙色,哪個褲帶子都沒拉緊的人已經哭訴央求聲音又語帶著脅迫;哪位高高在上的夫人穿金戴銀地喝一口茶,告訴她應得要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