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入睡時候,趙英又往澳洲那邊打電話。這回電話通了,趙英連忙給父母拜年。但那邊的父母語氣憊懶,有點不耐煩,說是天亮了,天熱,沒睡好,倒時差,一切都好,姐姐姐夫一家都挺好。話說得沒縫兒,一句接一句地過來,說得國內的女兒插不上嘴,覺得所有想問的想說的都回複了,甚至她沒想說的也有了答案,比如來自姐姐的問候,明顯是爸媽編的湊的。張國慶也想說兩句,給嶽父嶽母拜個年,隻叫得一聲爸媽,過年好三個字還沒傳過去,那邊嶽母已然說結束語了,也把他預先準備好的一大羅筐過年話省略在肚裏:“好了,都知道了……你代我和爸爸問你爹娘過年好吧……。”
怎麼搞的?What’sHappened?雖然已是淩晨一點,張國慶想對著電話跟那邊飆英文,想問問那位洋薩莉,這又給她中國的爸媽塞嘴裏什麼藥啦?還是老爺子厭煩我,聽著我的聲音像烏鴉叫,不吉利?丫的,什麼玩意兒!
“也許真的太累了,那兒應該是快六點了。”
“也許是吧,大薩莉,大公主。也不知她又給你爸媽灌什麼湯湯水水。保不齊他們後悔了呢,在那兒過節,哪能像咱家這麼熱鬧?薩莉再來個口口聲聲的Cultureshock……”
張國慶並不知道他的那隨便幾句話簡直就是未卜先知,趙家老兩口此番澳洲曆程真給他這句話囊括了個七八,八九不離十,十句九中。
大年初一還跟往年一樣,張家的兩個媳婦跟著丈夫走動了幾家至親,便脫隊回家,跟婆婆一道應客,任由兄弟兩個繼續走動拜年,不敘。
自除夕到現在,一宿一天的忙亂下來,趙英大感吃不消,就想找個地方大睡一場,睡個安穩覺。王娟也是差不多,昨晚又擠又鬧,根本無法安睡。兩人商量一通,竟然是都巴望著最好走客串親的人都別來,她們好好早早睡--去王娟那兒睡。還有,隻一宿沒洗浴,趙英覺得渾身起刺,想到王娟家衝洗一下。
這個提議合情合理,沒人反對。畢竟農村這個家,無論怎樣倒飭修飾,條件有限。饒是炕大床大,要擔得住兩個兒子帶著他們的小家共居一屋,想要住得舒坦,雍容裕如,和衷輯穆,不亦難哉?床再大,躺下後也是手腳相連,摩臀擦肩,不亦別扭哉?爹娘的心思,特別是娘的心思,擠擠倒也不是什麼問題,樂見子女媳婦孩子們聚於炕上,走於堂間,繞膝承歡,把一年到頭心裏的空閑趁著這三兩日填滿,好回憶咀嚼一整年。可這麼擠也真不是法子。大媳婦言之有理,到小媳婦那兒住一宿,第二天回來,這樣都好,都能睡個安靜覺。還有,還有……娘的心思卡在這兒,不願意想出來。
於是飯後走人,大媳婦開著車載了小媳婦和兩個孫女去了,明早回來,回來好送年。
卻說兩個媳婦走後,國明娘覺得渾身疲乏,身子骨像散了架,加上熬夜,休息得不好,偎在炕頭角上一點也不願意動彈,時不時的吭兩聲,大有睡意。國慶見娘如此不堪,便勸爹娘早點休息。爹搖搖頭:“睡不著,別看熬過一宿,早養成習慣了,睡下也睡不穩,還不如再熬會兒,十點再睡。”
他看看老伴,再看看兩個兒子道:“你娘的身子骨有點欠哩。剛入冬的時候得了場感冒,好了以後一直不利索,老是咳嗽,二十八那天做麵魚的時候還咯出血的……年後你們兩個誰帶著你娘去醫院看看。”
兄弟兩個未及言,國明娘睜開眼接腔道:“你個老東西還說!都是你抽煙嗆的。我聞著就嗆,就想咳,跟你說過多少次了,讓你少抽,你也不聽。”又衝兩個兒子:“甭聽你爹的,我沒事,我好好的呢。”
爹看了娘一眼,熄了煙,小兒子見狀也將手裏掐著的煙扔進爐子。國明娘支起身子吩咐兒子:“大慶,你重沏壺茶來我喝兩口。我這口裏老是發苦。趁著媳婦們都不在,就咱們四個人,咱們說說話。”
小兒子道:“娘,有什麼話還得背著媳婦?”
娘道:“我說得就是你。你哥哥倒用不著我說他。大明啊,你這陣子可是瘦了不少,你怎麼弄的?”
兒子道:“年前感冒,拉肚子。”
娘的眼光在他臉上打轉:“主要怕不是這個原因吧?還有一件:我怎麼瞅著你跟你媳婦越來越不對頭?你們這些年,幾乎年年都絆嘴,吵架,越來越凶,越來越密實。就說今年過年,前天吧:我和你爹給你打了多少次電話,一個勁兒催,小王使性綁氣的也罷了,你怎麼也哼哈的沒個精神頭兒?跟我說說,你們到底怎麼回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