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像是什麼天書,更像是癔症病人無知無覺的囈語,荒唐而可笑——
上麵寫他以上善老人嫡傳弟子的身份進入朝廷,一路平步青雲,出將入相,平民亂、克蠻夷。
又寫他遇見許許多多的絕色/女子,無一不對他一見傾心,生死相隨……對那些朝政、軍政含糊帶過的手劄,卻把這些女孩的名姓、年歲、家世、樣貌都寫得清清楚楚……
這樣一冊如同酸腐書生意/淫一般的垃圾,卻堂皇安排了他的一生。寫手劄的怪物就以此為依仗,毀掉了他為數不多的牽掛的人。
他用了極大的自製力,才克製住將那冊手劄撕碎、焚燒、毀滅到天地間不存一點殘灰的欲望。
而那火焰還在他心中無邊無涯地燃燒。
沒想到此刻,在這個陰差陽錯之下際遇相交的小姑娘身邊,那滔天的毀滅欲卻得以稍稍平複,還複心中片刻的安寧。
或許真如那人將死之言,這個小姑娘是他認知之外的存在,也是所謂天命所不曾安置的“意外”。
這世界上,不是所有事都會順著命運的軌跡運行。
少年伸出手去,輕輕地撫了撫楚煙的臉頰。
而他,即使真有冥冥天命,也不願做那顆馴服的棋子。
如果注定他要一無所有、向死而爭,那就把他所能短暫擁有的一切,都留給這個小丫頭吧。
如果她能活得足夠好。
也算他命如微塵,沒有白白存在這一遭。
滿室沉寂,乳娘屏息站在一旁,不敢對麵前這一幕有片刻的驚擾。
床/上的小姑娘被他粗礪的指腹摩挲,卻似乎感受到了微微的疼痛,懵懂地睜開眼來。
俯首在她頭頂的黑衣少年目光垂落,但又仿佛透過了她,沉沉看著不知名的深淵。
楚煙抿了抿唇,莫名地有些心痛。
她伸出手去,試探著牽住了他的指尖,輕輕地晃了晃。
謝石指尖刹那繃緊,連同脊背的肌肉都蓄滿了力,卻最終慢慢地放鬆下來,沉默了片刻,低聲問道:“身上還有不適?”
音調還是一向的寡淡。
楚煙卻從中聽到了少年生澀的溫柔。
她抿著唇,笑意卻抑製不住地從彎彎的眼角溢出來,一麵撐著手臂起身,道:“今天感覺好多了……”
一旁的乳娘忙湊上來要服侍楚煙,黑衣的少年卻已經俯下/身來,托起了女孩兒的腰背,手勢僵硬而謹慎。
靠的足夠近,少年人身上極細微的血腥氣就傳進鼻子裏。
楚煙微微錯愕,瞬息間抬起頭來看著謝石,慢慢地道:“謝謝哥哥。”
謝石低頭看著她。
小鹿一樣清透的圓潤黑眸,少了一點謹慎試探,多了信任和期待,也藏了說不出的……擔憂和憐惜。
長長的眼睫撲朔著,片刻後細細密密地垂下去,遮蔽了眼底粼粼的微光。
謝石卻好像被那雙眼睫掃在了心上,所到之處諸火寂滅,萬劫翻灰,荒蕪之地生出一叢新碧。
這個小姑娘好像比他預期中還要聰慧機敏、還要鎮定自若。
還要可愛。
他低著眸子,沉沉地嗯了一聲,道:“不用擔心了。”
謝石沒有停留太久,很快就離開了房間,一旁侍立的乳娘重新湊上來,服侍楚煙洗漱,湊趣地和她說話:“小公子果然十分的關心小姐,恐怕也是擔心昨夜的聲音吵到了小姐吧?說起來還真是怪嚇人的……”
楚煙心不在焉地笑了笑,念頭卻全掛在了方才的猜測上,忍不住地擔心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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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飯後重新套了車準備上路的時候,楚煙墜在後麵,目光在人群中逡巡了一圈,果然都沒有再看到那個錦衣少年的身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