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以後我已經能吃飯了。鄭立明在我家陪了我兩天,我讓他回家,他認認真真地看著我說:"我可就你一個朋友。"於是我再沒說什麼。

我父親要回來了,下了課我去了自由市場,買了不少菜,還有一塊羊肉。父親喜歡吃爆羊肉,可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鄭立明知道今天不用陪我了,自己回了家。我忙活了將近兩個小時,父親進門的時候,我已經擺滿了一桌子,還給他倒了一杯二鍋頭。父親臉上露出一種十分詫異的神情,這是我第一次自覺自願地給他弄這麼多好吃的。而通常我都會把酒藏起來,甚至偷偷倒掉。

吃飯的時候我乍著膽子問他路上的情形,他沒怎麼搭腔,可也沒象往日那樣拿眼瞪我。我注意到這天晚上他喝得很少。

夜裏,我躺在床上,聽著外屋粗壯有力的鼾聲,覺得內心很平靜,幾天以來我第一次覺得這麼平靜。

我安全了。

(2)

我的快樂從此被人偷走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差不多忘了怎麼笑。

我照常上課,成績卻一個勁兒往下掉,早先我還可以在班裏位居中等,後來,成績表上我後麵的名字越來越少了。我整天都在用功,可是腦子卻不聽使喚,總是亂糟糟的,自己也不知道在想什麼。不,我從來沒去想那天晚上的事,我根本不敢去想。堆積在腦子裏的都是些亂七八糟的念頭,出現最多的是死。比如說古時候的斷頭台,現代的絞刑、電椅,比如說會遊泳的人是不是就真的淹不死?小說上寫的割腕,多久以後血才會流幹?被車撞死是什麼滋味?

我發誓,我並不想死。我並不覺得發生了那樣的事就值得我那麼想不開。可是那些念頭不知是從哪兒來的,盤踞在腦子裏,走馬燈一樣來回轉。我害怕,除了害怕我什麼感覺也沒有。到底害怕什麼,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者根本不想知道。我聽任無數個亂七八槽的念頭把自己弄得頭暈腦漲,那樣似乎就可以把所有的記憶空間填滿,而把那可怕的、有些不真實的一夜驅逐出去。我不知道會不會有一天,自己會被那些亂七八糟的念頭所支配,失去控製,做出一些嚇人的事來。

直到今天我都不明白,為什麼當初我竟然一次也沒有想到,我可以對桑原的行為做出一些反應,我沒法再叫他老師了,比如告訴校長。可以肯定他會受到懲罰,付出代價。我當時想到的隻是掩蓋一切,忘記一切。我也不明白,為什麼桑原不怕我揭發他,他好像算準了我不會那樣做,因為他甚至沒有威脅我,或者隻是囑咐我不許告訴別人。我想他比我自己還要了解我。

我不再參加球隊的訓練,沒有做任何解釋,球隊裏的夥伴又急又惱,我能對他們說什麼?可我還是體育課代表,上課時還得站在隊列前麵喊口令。我能感到桑原在後麵盯著我,好像有針在紮我的背。我不敢看他,不知為什麼反而我像個賊,像隻被貓追逐的老鼠。還好他沒有在下課以後象以前那樣走過來摟摟我的肩膀,那好像一直都是件很自然的事,但現在,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暈過去。我怕他,怕得要死。

將近一個月過去了,再也沒發生什麼事,我開始恢複正常。當然完全恢複是不可能的,我又開始和鄭立明聊天,對他說一些傻話。我從來也不介意他笑話我,我是個傻瓜,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情全都證明了這一點。我也開始借他的筆記,問他一些弄不懂的問題。好像事情真的就這麼過去了。

那天最後一節是體育課,下課的時候桑原叫我和他一起把上課用的籃球送回體育室去。我哆嗦了一下,但是在校園裏,我不相信大白天會出什麼事。何況我也沒辦法推拒自己份內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