盼著我倒台,到頭來不也都相安無事,你要明白,這個戲台很大,我林寒川不是唯一的反角,並且也不是最大的那個,這個裙帶社會裏向來環環緊扣,無論拿掉哪一個環——哪怕隻是最不起眼的那個,都會導致這個係統的崩盤,我理解你的心情,但不讚同你的做法。”
他從喉嚨裏擠出一絲輕笑,也可能是冷笑,總之讓我有點頭疼,冷笑過後他淡然開口:“我不是在征求你的意見。”
大概正是從今晚開始,溫淮遠不止一次地試圖從語境和氣場上對我進行壓製,這是史無前例的新改變,但也著實讓我發愁。
我愁的是,原先以為他之所以能不動聲色在我背後玩花樣,一定有些不為人知的奇淫技巧,或者總該誇一句少年老成,可惜現在看來也還是太嫩。
正義感太強無疑是個巨大的bug,調試起來注定困難重重。
我說:“從前你在我麵前或許還要謹慎三分,今時今日話說到這個份上,倒總算可以表裏如一。”
他總算是拉斷了那根拉環,將易拉罐遞在我麵前。
我接過灌了兩口,繼續引導他:“不過我建議你換個角度想想——查來查去到頭來假如我上麵那個人是你父親,你要如何自處?年紀一把了你舍得老爺子被雙規?”
溫淮遠的神色有些變化,細眉微微攏了攏,嘴唇動了動卻沒發出聲。
雙規,取字於“規定時間、規定地點,交待問題”,是中紀委和監察部自九三年研究出的新玩兒法,旨在彌補扣留不得超過二十四小時的人性化規定背後的弊端,成為黨內反腐倡廉的又一嶄新力作,當然,也是無數黨政幹部噩夢的開端。
有那麼一會兒的沉靜之後,他總算是通透了幾分,於是輕笑一聲:“林寒川,原先我一直不明白為什麼你能在短短十年裏呼風喚雨,現在才有點體會,不單是再次的話到你嘴裏過一過總能沾了幾分道理,這種不動聲色的威脅也很高明。”
我心裏很想說年輕人你終於悟了,但麵上還是謙虛了一下:“不過是打張親情牌,給你舉個例子罷了。”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雖然信誓旦旦,但其實你根本沒有打算透露半分,你的為人我當然清楚,換了副軀殼也不會好去哪裏。”他走到我身邊坐下,“既然你這麼喜歡打親情牌,我也有樣學樣——我拿你是沒辦法,但讓秦曙光在司法界無從立足還是辦得到的。”
果然學的快,是把做領導的好手。
林寒川早已燒成了一大把灰,這個事實總不假,且魂穿之類的迷信話題就算有人信,溫淮遠也絕對說不出口,所以他似乎是真的拿我沒辦法。
想到這一點,我反而不知道是該喜還是該憂。
我咳了一聲:“淮遠,這種威脅的話你在我麵前說過也就算了,拿出去用不一定能有什麼效果,反而容易讓人抓到把柄。”
“並且你要真這麼做了,和我又有什麼區別?”我隻又加了句建設性的話,“不如這樣,籌碼不變,我們換種玩法。”
他靜了幾秒,方才問道:“怎麼?”
我說:“不用把林寒川牽扯進來,我們玩票大的。”
溫淮遠的眼神當中添了幾分興致,但也沒忘記摻進幾絲將信將疑,他不信我是對的,我是沒打算在他麵前實話實說。
他如果隻是個溫潤如玉的小青年,那倒也罷了,或者是個正義使者,也好說,最要命的就是他似乎正奔向一條有執念沒原則的路。
我說:“你先告訴我你的底線在哪裏?”
他答:“你該問問我有沒有底線。”
我望著他,並且僅僅是望著他,帶了點意味深長在眼神裏麵,望著他眼中刻意加深的冷淡還有一絲壓不住的嘲諷,心底蕩漾起一股熱血。
他的回答實在讓我百感交集又言辭匱乏,就像麵對一個青春期的少年——你很想說服他,但事實上你阻止不了他。
我從茶幾上半敞著的一包硬中華裏抽出一根夾在指間,想了又想最後說了句折中的話:“你看現在是十月底,到了年末領導班子估計要有變動,不如先觀望一陣子,看看你家老爺子退下來以後到底是誰來頂我這個缺。”
他點點頭:“這個我當然知道,不過你還是先交待一下該交待的問題。”
這句話很官腔,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上百瓦燈泡撲麵而來的檢察院招待所常年不見日光的一樓保留小單間裏,陰溝裏翻船的貪官汙吏麵對曾經自己的下屬風水輪流轉的眼神時的情形,我曾經在閑來無事時圍觀過幾回,雖然圍觀時的心理狀態也是複雜的,但卻從未身臨其境地代入過。
我偏過頭,就著他打著的火吸了一口,又在肺裏停了一陣方才推了出去,熟悉又陌生的味道揪出了些許過往的零星感言。
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的樣子,眼裏湧起一絲興致,這眼神是銳利中帶點委婉,婉轉中又是暗藏犀利,冊那,老子還真有點抗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