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是在懷幼這個年紀失去外婆的,坦白說,對外婆的記憶僅僅殘留在夏日枸杞酒擦拭滿腿蚊蟲叮咬的疙瘩時,那涼涼的刺痛感。
破舊的草房門板上厚厚的蓋了一層棉被,他們說外婆死了,可我在整個房間裏都看不到外婆,但我看見媽媽跪在門板邊傷心的哭泣。
我說:“媽媽,我想回家。媽媽,別哭。”
那個時候,死,是什麼概念呢。讓人恐懼到兩腿打戰的鬼魂?還是永恒的黑夜?
我看著那些請來哭喪的樂隊跪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心想:他們為什麼叫外婆“娘”呢,外婆不是他們的“娘”啊。
這時我看見棺木上方懸掛的黑白照片,突然就想起了在這個夏日她還咕噥著說我敗家的小崽子,白白浪費了她一壇好酒呀。
然而照片再也不能說話。
我明白了,死就是“再也不能”,就是徹徹底底沒有了希望。
我永遠失去了外婆。
所以我哭了,誰勸也不聽。
大人們驚訝於我的傷悲,畢竟外婆與我相見甚少,不曾疼我愛我,隻是在向我母親討生活費時到我家來過。
然而我確確實實是悲傷的,不是因為失去了親人。
而是突然就覺得無邊的害怕,害怕萬一有一天想要找這個人說說話,然而傾盡一生也不可能了。
那時我不懂,這種害怕有個名字,叫做“絕望”。
所以大人們不懂徐懷幼悲傷的原因,他們以為做好一雙鞋就可以換回她的燦爛笑容,或者找個慈祥的婆婆同樣寵她嗬護她,就可以填補徐婆婆的空缺。
小孩子,怎麼明白生死的意義呢?不過是怕一份愛的消失罷了。
然而我明白,
就像一個被大人滿不在乎丟掉的破舊娃娃,他們自以為新買回來的那個又大又新的娃娃更能討好他們的寶貝孩子。
然而那個陪伴她進入無數個夢鄉的娃娃,在她幹淨剔透的年華裏所承擔的分量,又豈是其他玩具所能輕易代替的?
你朝著她發火,你覺得你花大價錢卻換來孩子哭鬧的一句“你還我娃娃!”真是令人心寒。
可是她今後得花多長時間才能在黑夜裏不再膽戰心驚的入眠呢?
徐懷幼再也不去荒野了,她已經永遠失去了那個地方。
她把那雙桃紅色的布鞋和著那些從荒野瓦房裏帶回來的舊玩具一起放進了一個大大的竹簍裏,埋在徐婆婆的墳邊。
“婆婆,這是懷幼的寶藏,隻讓你知道,你要好好保管。”
徐懷幼拍實了最後一抔泥土。
她這回沒有哭。
是誰說人死後會化為天上的星?
那麼多顆星星,你來不及知道它曾經的姓名,它曾經的故鄉,甚至是它什麼時候生什麼時候死。
這傳說讓繁星遍布的藍天成為悲傷的背景。
徐婆婆的死僅僅在方竹林的平靜生活裏輕觸開微乎其微的漣漪,一切似昨,卻又並非昨日。
徐懷幼又開始了一個人呆在家裏依偎著大黃看動畫片的日子。
有時夏嶠在樓下喊她出去玩,她也不拒絕,呆呆的跟在後麵,好像夏嶠要帶她做什麼都可以,她失去了當老大的興致。
夏嶠總是變著法的哄她開心,但每次玩到一半懷幼就打著嗬欠說她想回家了,夏嶠小朋友感到淡淡的憂傷。
不是因為徐懷幼對他的搞怪扮醜毫不在意,而是他隱隱覺得自己在小幼的生活裏逐漸變成可有可無的存在。
這讓他每每想起都會感到巨大的恐慌。
他在想,小幼的心受傷了,所以她暫時看不見自己,他要去把那顆心修好。
他想說,小幼小幼,夏嶠在這裏,一直在這裏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