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段(1 / 2)

回來。

對麵的老僧正是雲昭寺住持昕遠大師,這樣冷的夜,他穿得算是極單薄了,一身袈裟隻用一層薄棉做裏,身上無一點皮草獸毛保暖。額前腦後須發已經脫落得所剩無幾,又剃得幹淨,隻兩道眉毛稀稀拉拉足有寸長,眉稍略略下垂,滿頭滿臉的老人斑和皺紋使他看起來隻得一個老字,卻又分辨不出究竟老至何種程度。眼睛是昏黃的,目力卻不弱,見顧惜朝的手自茶碗邊又挪開,他瞧得分明,轉頭喚道,“來人,換茶。另把腳爐裏的炭再添一些來。”說著向顧惜朝道,“遼王殿下留你在會寧,真是難為顧公子了,這大冷的天不說,剛來時因的水土不服身上起滿疹子,又帶著內傷,真真嚇人。老衲還道你怕是撐不過去了。”

顧惜朝微微頷首,“若非大師雲遊歸來,特為惜朝自揚州取藥,恐怕是真的撐不過去了。”

不一會兒有小僧進來,將棋案邊上已經涼了的茶撤去,換上新的,又有火夫抬了暖腳爐來,蹲到顧惜朝身下幫著調換,那藤編的筐子裏裏外外鋪了好幾層絨布作裏錦鍛為麵訂好的棉,又熏了淡香,是以一點煙火氣都無。等小僧們忙完退下,昕遠歎道:“這世間之事真真奇妙,看似凶險的病,卻隻要揚州一掊黃土煎入藥中服下,立刻病去如抽絲。當年我遊曆至西域,到了吐蕃邊界就因水土不服病倒,靠著懷裏自家鄉帶來的黑土才撿回一條性命。若非羽化成仙,這一身臭皮囊怕是仍要為凡間的病痛所累。”

顧惜朝一時竟不知如何接話,這陌生的會寧,並非他的家鄉。

昕遠似乎也有所察覺,趕緊轉了話頭道:“老衲與遼王殿下結緣二十餘載,他辦事一向穩妥,獨獨這一次卻任性了點。自宋金之間起兵禍以來,也曾勸過他數次,不成想他脾氣上來了竟然如此執拗。先帝在時一直將他視作左膀右臂,他的生母原是地位極低的侍女,少時與其他皇子並不在一處長大,後來他才華出眾,先帝曾意欲將儲君之位傳授於他。隻是朝廷中非議頗多,倒是他性格寡淡,無意於王位之爭。如今身居要位,又領著國事勃極烈之職,本是比幾個弟弟都要出色的將才,卻放了兵權在會寧府裏與兩個小娃娃混在一起。”

正說著,外麵有急匆匆的步伐奔向這邊。“大事不好了,二殿下為明日大典沐浴齋戒,有刺客闖入湯室。”

棋案前的兩人一起回過頭去,老人在一刹那的恍惚之後,倒沒有絲毫的失態,反是顧左右而言他,“老衲與當年的龍虎衛上將軍隻一麵之緣,但是此人給我的印象著實刻骨。他說你長得不像他,要我看,雖則麵貌上不像,可是你站在那裏,十足十就是他。或許生活境遇不同,脾氣心性上也不大相似,那份傲氣淩厲又分明是一樣的。這些年上頭我於佛法上的修為不算精進,很多事倒想得通了,才明白他一生榮寵無數,其實敗在鋒芒過露上。”

顧惜朝未曾想他會說這些,說的是別人,其實想勸的是他吧?苦海無邊,回頭是岸的道理誰人不懂?隻是這世上不願回頭的人多了去。

來稟報的親隨也不敢催促,隻拿焦急的目光看著顧惜朝。

“二殿下薨,卻是在雲昭寺,隻希望皇帝不要降罪於全寺數百位僧人。”說罷,已負手出門而去。

顧惜朝坐在棋案上仍是沒有動,微涼的手伸出去,不過說話間的功夫,碰著的茶盞顯示出的溫度,已經不適宜再品。

他轉頭向那親隨道:“你先下去,若有異動,再來稟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