勝利的一刻,他攀上了天下大舞台,天真地認為自己可以再沒有被人放棄的機會,也認為自己能擺脫心傷,但是在今夜,當光秀巧妙地不讓自己窺探他的心思時,那種心慌,又再次出現。
「信長大人……」被迫抬起頭來的光秀痛苦地擰緊眉,隻覺下巴的骨頭幾乎被信長捏碎,強大的力道讓他的下巴滲出了絲絲鮮血。
他兩手輕握住信長的手腕,想用地拉開信長,然而當他瞥見信長臉上的神情時,卻不由怔忡下來。
這個男人,由在桶狹間初遇直到自己加入織田軍,他從來沒有見過信長這樣的神情。
昔日充滿高傲與霸氣的臉龐上,這刻卻是換上了焦躁和深深的懼怕。
這樣的信長,光秀從來沒有見過,好像忽然打開了盒子的暗格,看到收得保密的秘典一樣。
——他看到「第六天魔王」隱藏於黑暗的另一麵。
「信長大人……」光秀握住信長手腕的兩手微微加強了力道,信長凝視著他痛苦的神情,終於放開了手。
信長低道看著自己的手,忽然逸出一絲歎息,雖然很輕,但光秀仍然是聽見了。信長轉過身去,低聲朝光秀吩咐,聲音聽起來竟是出奇的輕弱:「光秀,準備出發吧!剛才的事……忘掉吧。」
「是。」光秀不忘再看信長一眼,隻覺得,這刻信長的背影跟與昔日道三的背影重疊起來。
他們的身影竟是如此的相似……
也許每一個人都有他脆弱的一麵,即使是像道三和信長一樣強悍的人。
昔日的道三總會在月光下歎息歲月不饒人,也會憂傷自己有個不成材的兒子。那時候,光秀隻覺得自己的姑丈不再是人人忌憚的梟雄,而是一位感歎歲月無情的老人,一位憂鬱孤寂的父親。
那麼信長大人呢?總是超然於眾人的他究竟是什麼事觸碰到他小心翼翼掩藏的傷口?對於信長,他的確有很多事不知道。
隻是,人生之中,總會受傷,被迫失去,也總要麵對蒼老,經曆分離,走向死亡。
即使,自己從來不願意。
「嗨!光秀殿。」
光秀眨眨眼,很驚訝這位出現在他明智軍的雜賀眾頭,「孫市殿,你怎會……」他是不是走錯地方?這兒是明智軍耶!
利三一手掩住麵,「光秀大人……他、他……」他利三的一生從來沒有見過這樣臉皮厚的人,明明拿刀拿槍要趕走他,他還可以笑嘻嘻的跟上來。
孫市的笑容格外燦爛,「是秀吉叫我來的,他說要把我這位全國最優秀的傭兵獻給你,當然,使用期滿,除非加錢續約,否則大家就各走各路。」
無視孫市厚顏無恥的語調,光秀這刻最關心的還是擔任殿後的秀吉,「秀吉殿他……」
孫市看起來對秀吉充滿信心,安慰地拍一拍光秀的肩膀,「我跟秀吉是舊相識,相信我吧,他肯定有辦法脫身,反而我認為是你這邊比較凶險。」
這時一個小兵恭敬走來傳話:「光秀大人,信長大人有令,全軍出發!」
「好。」光秀應道,招手命士兵把他的坐騎牽過來,然後向利三吩咐:「利三,我要護在信長大人身邊,我軍由你全權指揮,還有,為孫市殿準備坐騎。」
利三即時覺得頭頂忽然飄來一朵烏雲,抗議道:「但是……」他總覺得這個不修邊幅的家夥會影響他們明智軍的形象。
光秀攀上馬背,雙眼微眯,目光也銳利起來,「利三,這是命令。」究竟他是主子還是利三是主子?
利三無奈地應道:「遵命。」他隻是覺得一年四季的悶雷全都打在自己頭上,偷看身旁的孫市,這位雜賀眾的頭目正對著自己露出得逞的笑容。
小人得逞,利三氣得牙癢癢。這家夥真的十分討打……
沒有把他們的小把戲看入眼內,光秀再朝利三打下一個悶雷,「利三,要跟孫市殿好好相處。」
四、伏擊
蟲不再鳴,風不再吹,草不再動。月光透落,映出斑駁的樹影。
當一切都看似靜止的時候,枝葉被飛掠而過的黑影劃過,伴住一陣有條不紊的蹄聲,林間小道忽而如大山鳴動般動起來,那一團團看不見麵門的黑影,就像是在子夜偷偷打開煉獄大門逃上人間的亡魂一樣。
然後暗角處亮起一點光芒,一聲響後,瞬間消逝。
「信長大人——」
清亮的男聲劃破夜空,緊接著是一下金屬的碰擊聲,信長揚劍就把迎麵往他射來的子彈格開,冷笑道:「要取我的性命,單是這個程度是不足夠的。」說著把目光投往剛才破口叫出聲的光秀,低低地笑著:「想不到你也有如此失態的時候。」
覺得自己好像被信長嘲笑,光秀隻得無奈地道:「為人臣,關心主子是我的職責。」然後神色一斂,向左右吩咐道:「保護信長大人!」說話的同時,林間再傳出幾下鳴槍的聲,全都被在信長身邊的光秀和利家等武將一一擋住。
鳥銃不能連續發射,前一發與後一發相隔的時間也不短,伏兵無法久等,隻好先派人攔在他們麵前,信長也不停下,冷靜地發出命令:「擋路的人,殺無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