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眼眸輕垂,低首把佩刀係於腰間,態度悠閑,神色靜如止水,雖然身穿戎裝,可是那身紫衣輕淡如煙,仿佛下一刻就會隨風飄散,淡然的感覺與這個即將染上鮮血的暗夜並不相襯。
「光秀大人,你要的東西。」
光秀聞言轉過身子,一名約三十多歲的男子必恭必敬地走到光秀身後,雙手捧住一個深朱色的長形木箱,把它遞到光秀麵前。
「有勞你了,利三。」光秀淡聲道謝,伸手就把木箱打開。
收藏在木箱內的,是一支鳥銃,漆黑的銃身繪有金色的龍紋,在長銃的末端還雕刻著代表明智家的桔梗徽章。這是當年道三大人刻意找來名匠打造,送給光秀的元服禮物。
「想不到我終於還是要用上它……」雖然自己曾在朝倉家訓練士兵火銃射擊之術,但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技術也少不了生疏。
光秀修長的指尖撫過刻於銃柄的凸出的桔梗圖案,濃密的睫毛遮去了光秀眼中的所有情感,可是服侍光秀多年的利三知道,這一刻的光秀必定仍在想念他離世多年的道三大人。
直這一刻,光秀人仍然對道三大人的事不能釋懷,即使光秀大人從來沒有向作為外人的他透露半句心言,可是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透過燭火投射在紙窗的影子,他能看出光秀大究竟有多麼哀傷和寂寞。
結束亂世,這是光秀大人的心願,但同時,亦是道三大人的心願。
理想之中還得背負他人的期望,肩上的重擔令光秀大人舉步維艱,道三大人也許並不知自己的一言一行都成為光秀大人的負擔,每走一步,都在結束亂世的旅途留下一個個深刻的足印。
為了尋找一個能結束亂世的賢者,光秀大人付出了很多很多,但朝倉的忽視與足利的無能,讓光秀大人的願望一次又一次落空……
終於,光秀大人選擇投身於織田軍,希望這個叫織田信長的人,不會還光秀大人失望吧。
光秀收回戀戀不舍的指尖,向利三吩咐道:「利三,你先替我把它安置在坐騎上。士兵那邊沒有問題吧?」
「沒有,一切準備就緒。」 ┇思┇兔┇網┇
「那好,我這就去向信長大人報告。」光秀頷首,隨即轉身離開。
中途所見,火把仍然亮著,軍中各人已經收拾完畢,隻是撤退這指令實來得太突然,倉促間,全軍也隻來得及帶走幹糧和武器,連架設的軍營也沒有時間拆掉。
光秀離遠就看見信長,身穿黑色鎧甲的信長並沒有隱於黑暗中,反而在黑暗中愈發光明,就像是一顆屬於黑暗的晨星,吸引著世人,也帶領著世人。
「信長大人,我那邊隨時可以出發。」光秀單膝跪下,向信長行了一個大禮,以不帶任何溫度的語氣說道。
「嗯,起來吧。」信長朝蘭丸勾勾手指,問道:「蘭丸,勝家那邊呢?」
「也已經準備好。」
「那麼傳我命令出發吧!勝家先出發擔任前鋒,為我軍開路;光秀與利家跟我一起撤退,順道接應德川軍,必要時要利家支援勝家,以應付淺井軍的突襲;秀吉負責殿後擋住朝倉軍。」
「信長大人,需要燒掉軍營嗎?」
信長冷眼掃視整個軍營,冷笑道:「別做無聊事,他們喜歡就讓他們取去吧!往後,我必定連本帶利討回來。」
「是,信長大人。」蘭丸向信長鞠躬以示尊重,這才去覆命。
待蘭丸離開,光秀微低著頭,垂下眼睫,輕聲道:「信長大人,我始終不明白你不讓我殿後的原因。」
信長冷哼一聲,帶點輕蔑的語氣道:「你究竟在想什麼?你就這麼急著去死?」
「我不是這個意思……」光秀把頭垂得更低,杜絕信長對他的所有窺探。
「不是這個意思,哪是什麼意思?」信長忿然伸手捏住光秀的下巴,令光秀不得不與他對視,「光秀,抬頭看著我!」
不欲把一切泄露出來,光秀總愛低頭回避自己的目光,把一切的心思都守得牢牢的。從前自己都能透過光秀的眼睛窺探他的內心,但這回,細密的眼睫毛成為光秀最佳的屏障,阻止自己再窺探他多一分。
驀地驚覺自己再看不透他,自己的心中隱約產生了不安,這刻信長才發現,隻要光秀不願意再留在自己身邊,他還是會離開自己,像離棄朝倉、足利一樣離棄自己。
他的生命裏,已經被很多人放棄過,父親、母親、老師政秀……那些曾經與他最親密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放棄他,把自己遺落在黑暗中,所以他討厭被放棄,也害怕被放棄……
他也曾受過傷。
生命裏,有一些傷即使是傷愈了仍然會留下一道無法磨滅的傷痕,可能被自己掩蓋了,也可能被人揭露出來,盡管自己如何再努力無視,傷痕依舊是存在的,它不是你看不見就能夠自動消失。
在桶狹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