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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廖芝蘭站起身來,麵頰漲得通紅,“跟自己妹妹耍威風說誅心的話, 算什麼本事!?”
“出去!”廖文詠喝道, “等我跟爹商議之後, 自會妥善安排諸事,你什麼都不需問、不要管、”
廖芝蘭咬了咬牙,氣衝衝出門。回到自己的小院兒, 喝了半盞清心降火的茶,丫鬟來稟:“淩小姐過來了,此刻已到垂花門外。”
淩婉兒昨日命人送來帖子, 要在今日登門。
“請。”廖芝蘭從速換了身衣服, 掛上笑臉, 親自出門相迎。她與淩婉兒小時候就相識, 閑來無事會相互串門, 但沒交情可言。
她的爭強好勝在心裏,淩婉兒的爭強好勝既在心裏又在臉上。
不可否認,淩婉兒貌美, 還有手段。出身並不顯赫, 但很懂得經營人際來往, 與地位不相上下的同輩人常來常往, 更與幾個高門閨秀子弟攀上了交情。到這兩年, 在富貴圈中風生水起, 被捧成了街知巷聞的京城幾位美人之一。
隻是, 淩婉兒跟誰都能主動結交,單單不曾籠絡過南北廖家門裏的人。最早,與廖怡君初相見就有些抵觸,曾對人說:“別人的傲氣是在臉上、在心裏,廖怡君的傲氣卻在骨子裏。覺著那是個飽讀詩書的,有心結交,卻怕沒那個緣分,平白生出不快。還是敬而遠之的好。”
心裏不定怎樣厭煩,言語間卻從無貶低。這是淩婉兒的一個過人之處——隨著成為名動京城的美人,心高氣傲的性子越來越明顯,還是不會主動開罪不相幹的人。
反過來,對著廖芝蘭,淩婉兒顯得很隨意,有一搭沒一搭的,坐在一起的時候,炫耀自己的情形居多。
廖芝蘭對她亦如此。真真假假的友人多了,有時候真需要這樣一個人消磨時間。
穿著淺灰色緞麵大氅的淩婉兒笑盈盈走上前來,與廖芝蘭見禮,寒暄著走進廳堂。解下大氅之後,現出一襲珠灰衫裙。
“怎麼穿戴得這樣素淨?”廖芝蘭親自端給淩婉兒一盞熱茶。
淩婉兒笑著接過茶盞,“往後要常出入程府,打扮得太鮮豔的話,總有招搖之嫌。”
“哦?”廖芝蘭訝然,“想得到薑先生指點,不是先要作一篇讓他滿意的製藝麼?”她可不記得,淩婉兒生了那根兒筋。
淩婉兒嫵媚的大眼睛眯了眯,娓娓道:“是啊,可我跟周家世子都不擅長。前兩日,他去了程府一趟,求一名管事遞話,想與解元當麵細說。彼時解元正忙著,沒見他,隻讓管事告訴他,會請薑先生通融一二,對外人實話實說便可。我聽了,隻當是解元的托辭,心都涼了。卻沒料到,今日程府小廝便去見周世子,讓他放心,並轉告我,隻要明日讓薑先生覺得音律方麵有些天賦,便不愁來日得到指點。”
廖芝蘭一時語凝。
“真是沒想到,解元居然這樣通情達理。”淩婉兒玩味地笑著,“記得以前聽你說過他難相與,日後可不要再這樣說了。”
是來顯擺的,還順道教訓她。廖芝蘭撇一撇嘴,“說不定,是周世子有意捧著程解元。”
“就算捧著也應該啊。”淩婉兒笑容如花綻放,“能與程解元的樣貌、才華比肩的人,滿京城也就三兩個。隻是可惜了,自幼從文,往後要在官場苦熬著。”
再出色的文人,淩婉兒的欣賞也有限,打心底仰慕的是年紀輕輕成名的武將。這心思,她從不遮掩。
廖芝蘭喝了一口茶,沒接話。
淩婉兒話鋒一轉:“今日找你來,有個不情之請。能否告訴我,南廖家姐妹平日喜歡什麼?我想準備兩樣禮物,尋機送給她們。往後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隻盼著她們能手下留情,別處處壓我一頭,讓我無地自容。”
“這話從何說起?”廖芝蘭問道。
淩婉兒身子微微前傾,美麗的眼睛忽閃一下,“這兩日上午,解元都親自指點廖怡君,沒點兒過人之處的,他怎麼可能搭理?”說著嫣然一笑,“他很是有趣,把學堂當自己理事的外書房,管事小廝甚至丫鬟進進出出,該合賬就合賬。饒是如此,廖怡君也能靜下心來,作出上佳的畫。這都是程府的下人們說的,還能有假麼?”
廖芝蘭心頭泛起絲絲縷縷的苦澀。
“唉,說起來,這次你可是落了那對姐妹的下風。”淩婉兒故作同情地道,“你也是琴棋書畫樣樣不落的人,製藝不是也算拿手麼?這次怎麼沒去應試?得名儒點撥的機會,一生怕也隻有這一次。你該不會跟我方才的心思一樣,怕有廖怡君比著,相形見絀?”她擺一擺手,“不需要的,都是去求學,又不是去攀比。”
廖芝蘭心緒複雜難言,腦中忽然靈光一閃,記起了淩婉兒剛才那句“能與程解元的樣貌、才華比肩的人,滿京城也就三兩個”。
哥哥有意捧誇程詢,是為著長久的利益,但淩婉兒不是人雲亦雲的人,不是真的讚同一些說法,便略過不提。
而她上次見到的程詢,樣貌是很清俊,但絕對到不了淩婉兒說的那般出色的地步。
怎麼回事?
她心中疑竇叢生。隨後,耐著性子應承著淩婉兒,把人打發走之後,即刻命丫鬟去外院喚來一名管事,神色鄭重地交代一番。
不管怎樣,她都要親自見一見程詢。這事情,可不是哥哥能夠做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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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廖大太太用過午膳便出門訪友。
廖碧君精氣神好了一些,捧著琴譜凝神閱讀。
怡君和夏荷、款冬清點一番小書房裏的書籍、文具,見紙張不多了,幾種顏料也快用盡,便準備出門去添置一些。
廖碧君聞訊,連連擺手,“我就不去了。明日見到葉先生,琴譜還沒熟讀的話,她定會發作我的。瞧著好的紙墨,你幫我帶回來一些就行。”
怡君欣然點頭。
管家聽得二小姐要出門,記著老爺的話,命跟車的護衛、婆子、丫鬟打起精神來。
怡君與姐姐不同,常去的紙筆鋪子是墨香齋,老字號了,閑時常幫人出售古籍。
遇見程詢,實屬意料之外。
當時她正與夏荷、款冬專心挑選畫紙,就聽得掌櫃的殷勤地道:“程大公子今日總算得空了?可有段日子沒見到您了。”
隨後,是程詢清朗溫和的語聲:“來選些筆墨紙硯,多多益善。”來學堂的人,便是都自帶筆墨紙硯,也少不得有中途短缺的時候,程府理應備下,再一個,是過來看看有沒有合心意的古籍。
怡君聽到他的語聲,心裏有些驚喜,忙轉身帶著兩個丫鬟行禮。
程詢拱手還禮,看到她的時候,微不可見地揚了揚眉,“這麼巧。”他也沒料到。
怡君一笑。
程安、程福隨著上前行禮,又對已經相識的夏荷、款冬打招呼。
“要添置什麼?”程詢問怡君。
怡君如實道:“紙張、顏料。”
掌櫃的問道:“二位認識?”
程詢笑微微的,“這兩日曾切磋畫技。”把臨時的小學生說成了同好,又叮囑怡君,“當心些。別架不住掌櫃的慫恿,平白買些用不著的東西。在他嘴裏,他那把老掉牙的算盤,都是天上有地下無的好。”
掌櫃的先哈哈地笑起來,“那我怎麼著?總不能說自己鋪子裏的東西要不得吧?”
怡君也禁不住笑了。
這時候,程福轉頭望向門口,滿臉的笑意立刻化為尷尬、心虛,他湊到程詢身側,輕咳一聲。
剛剛進門的人,是廖芝蘭。
“怡君妹妹。”廖芝蘭款步上前幾步,語氣古怪地道,“興致這樣好啊?”
怡君轉頭望過去,想到前兩日的事,眼神淡漠,答非所問:“來添補些東西。”說完發現,廖芝蘭鐵青著臉,竟像是被誰氣急了的樣子。
廖芝蘭看住程詢,語氣涼颼颼的:“這位就是程大公子吧?”
程詢轉身,睨著她,沒說話。
掌櫃的見情形不對,自是不敢出聲。
廖芝蘭連連冷笑,“思前想後,當真是有意思。”她指著程福,“這個人是怎麼回事?你能不能給我個說法?”
程詢不動聲色,語氣仍是溫和的:“現抓不到更適合的人,隻好委屈程福。”
敢情在他眼裏,打發個小廝奚落她,都是抬舉了她。廖芝蘭深深地吸進一口氣,用最後一絲理智控製著言行,“為著兩家安好,你最好對我以禮相待。”停一停,吩咐隨行的丫鬟,“喚人去請大少爺過來,告訴他,他若再瞻前顧後,我可就不管不顧了。”
丫鬟應聲出門。
程詢凝了廖芝蘭一眼,目光涼如秋霜,唇角抿成不屑的弧度。這女子的心性,也是如何都不會更改的。
“怡君妹妹。”廖芝蘭忽又轉向怡君,“請你移步到茶樓,為免你落入有心人的算計,有些話,我一定要告訴你。”
怡君歉然一笑,慢悠悠地道:“沒空。”
夏荷則老老實實補了一句:“老爺一早發了話,往後北廖家的人若是登門,不要見。”都命令管家把人拒之門外了,她這樣說,已算客氣。
程詢抬手示意免禮,走到桌案前,瞥一眼她臨摹到一半的山水,和聲道:“手邊無事,便過來看看,亦是想問問你,先前存的疑惑,是否已經得了解釋。”
怡君坦誠地道:“回解元話,並沒有。”
程詢莞爾,“難道不合情理?”
“那倒不是。”怡君微笑,“正因合情合理,反倒讓我疑心,昨日所見那一幅,是解元著意備下的。說到底,原畫中的疑問,不是一幅酷似的畫就能解釋的。”
“原畫——指的是最先見到的那一幅?”程詢問她。
“正是。”
笑意到了程詢眼中,“酷似一說,從何談起?”
“原畫中的細微處,在新作中不見了。”
“原畫此刻在葉先生現居院落的小書房中。能否移步,逐一指給我看?”他想看一看,這個年齡的她,觀察入微到了何等地步。
怡君又驚又喜,“解元是說——”
“我將那一幅贈予了葉先生。”
怡君明眸瀲灩生輝,唇角上揚,好心情不言而喻,“若解元不怪我唐突,自然樂得再次一飽眼福。”
“樂意之至。”程詢對她做個請的手勢,轉身向外走。
怡君和夏荷隨他來到葉先生住的東跨院,進到布置為書房的東耳房。
在這院中服侍的丫鬟行禮之後,奉上茶點,隨後與夏荷一樣,垂首侍立一旁。
楓林圖懸掛在北牆上。程詢走近一些,對怡君偏一偏頭,笑微微地靜待下文。
怡君走上前去,言明出自他手的兩幅畫的不同之處:“兩棵樹的樹幹上,共有五個字的刻痕;小河岸上,藤椅後方,有覓食的鳥兒;遠山上空,隱約可見翱翔的大鳥。這些,在新作中,都不見了蹤跡。”她一麵說,一麵以素手指明,末了側身看向他,“隻看出了這些,不知是否有遺漏之處。”
“沒有,說的對。”程詢沒掩飾意外之情,“隻是沒想到,你對這幅畫了如指掌。”
怡君笑一笑,轉頭望向那幅畫,輕聲道,“我隻是特別喜歡這幅畫,畫中的離殤、寂寥,對人心緒無益,卻真的讓我動容。在我感覺,做這幅畫的人,該是正值春秋鼎盛,卻走到了生涯盡頭,不應如此,但是從容接受。”停一停,語聲更輕,“絕妙的畫,與詩詞歌賦一樣,是有魂的。”
程詢負手凝視她片刻。
怡君察覺到了,並不忐忑,仍是望著畫,說著自己看到的、感受到的:“飄落的紅葉、波光粼粼的河流,該是能讓你記起或想見到一些歡悅之事。不然,不會出現這般的靈動、美麗。看起來心緒矛盾的一幅畫,其實正是人真情實感的寫照。”兩日過去,這幅畫並沒在她腦海中模糊,反倒更清晰,讓她加深了對作畫人的理解。
她了解他,原是這般輕易的事。
其實,他與她,都有著過人的優點,也都有著尋常人的小缺點。
他不知是出身還是年少時諸事過於順遂的緣故,不少時候,遇事確有跋扈霸道之嫌,隻是手段與出色的武官不同而已——都是一回事,人太自信了,便不自覺的自負了。
她呢,為人處世不走尋常路,眼界、心胸不輸男子,遇事最有主心骨,不到萬不得已,絕不肯讓別人插手。另外,心細如發,小事上卻愛犯迷糊,要麼讓人笑得捧腹,要麼氣得人暈頭轉向。
情路逆轉之前,他們並不全然是順風順水花好月圓的光景。吵過架的,還不是吵過一次兩次。
但那些帶來的,是對彼此更深的了解:知道自己的不足之處,了解對方不能踩的線都有哪些。
而且,便是吵架,每每到最後也會變成樂事——見對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就不再揪著不放鬧脾氣,腦筋會轉到別的事情上,一來二去就跑題了,到末了,都要想一會兒才記起是為何事生了分歧,好一陣笑。
她說過,相知至此的人,就算經過多少次輪回,也隻得這一個。
他故意說,隻怕你迷迷糊糊的把我忘了,緣分要是斷了,連相識都難。
她笑說怎麼會,不會的。若人身死之後的傳言都屬實,那麼,我不要過忘川河,不走奈何橋,更不要喝孟婆湯——沒了心有靈犀的人,投生轉世有什麼好?魂魄就留在這一世,等不到你,遲早也能看到你。
類似的話,修衡也說過:“若可能,我會留在這一世,等您過得諸事遂心。別笑我癲狂,萬事皆有可能。”
恰如怡君所言,畫中飄零的紅葉、河流跳脫出來的靈動,是因他在畫著的時候,想到了一些趣事——與修衡相關。
離京後的那幾年,修衡一直命唐府最精良的人手遠遠跟隨,為的是能及時知曉他在何處,更保障他安穩無虞。住進落葉山莊後,修衡寫信給他:快搬走,那地方跟您八字不合。實際指的是那裏的水土跟他的身體相克,沒法兒保養,還少不得添新病。
他回信,說我不論在哪兒住,都不是長壽的人,活不過命裏第四輪。你這活成精的人,該知道。
修衡沒複信,過了大半年,跟皇帝討了兩個月的假,到落葉山莊找他,說您這可不成啊,哪兒有好好兒地咒自己短命的人?我可是給您卜過一卦,起碼得到古來稀的年紀。得,您咒就咒吧,橫豎是越咒越長壽。
那樣寡言清冷的孩子,滿臉擰巴地道出這樣一番話,著實把他笑得不輕,說你這是睜著眼跟我扯瞎話,真是出息了。
修衡笑了,說您要不就挪挪步,換個地兒,要不就留下我帶來的名醫,這名醫是薇瓏和孩子一口一個神醫叫了好幾年的。他倒是沒被神醫這名諱燒得生災難,定有些真本事。而且他比我還敬重您,您賞個臉,讓他時時照看著。
他說也行,但你知道,我有幾年心力交瘁,真落下病根兒了,別說神醫,活神仙都救不了。回頭神醫要是治不好我,你不準跟人發脾氣。
修衡蹙著眉,看了他好一會兒,說我跟薇瓏是有心疾,您呢,是有心結。眼下倒好,倆有心疾的都沒心沒肺了,您這心結還沒打開。沒天理。不怪總有人罵老天爺不開眼——可他們怎麼就不明白,老天爺根本就是個瞎子。
他被惹得哈哈大笑。
修衡住下之後,每日跟他對弈,或是跟他一起釣魚。
小河的水清可見底,悠然遊動的大小魚兒清晰可見,倒讓修衡這種最沉得住氣的人失去耐心:眼力太好,眼看著魚兒圍著魚餌打轉卻不上鉤,久了就會心急,喚護衛下水給他把魚撈上來。鬧騰得他也別想安心垂釣。
修衡啟程到山莊之前,薇瓏要他帶些樣子完整的紅葉回去,要鑲嵌在玻璃、琉璃槅扇中。
所謂樣子完整,是葉尖居中,不能向左□□斜。別的就更不需說了,不可有半點瑕疵。
那時候,修衡寵妻兒已經是天下皆知,全然照著薇瓏的心意挑選楓葉。
落在地上的不行,修衡說不新鮮;護衛說上樹去摘,修衡也否了,說那叫落葉麼?
隨行的人沒法子,隻能跟著自家侯爺一片一片接住凋零的紅葉,細心篩選。
時間久了,一名護衛苦著臉跟修衡說:“侯爺,我得蹲地上閉著眼歇會兒。真不行了,這大半天都盯著紅彤彤的葉尖,眼暈,就要左中右不分了。”
有這種趣事墊底,他在畫楓林圖的時候,心境自然而然地受到了影響。
他送給南廖家的那幅圖,最初目的隻是練練手,看能否通過調色改變氛圍,刻痕、飛鳥之類的細節,嫌費時間,敷衍了過去。
這些,怡君全看到並揣摩到了。
他再度側頭凝視著她,溫柔的,久久的。
原來不管怎樣,你都能明白我。
見姐妹兩個進門,廖芝蘭連忙起身,盈盈上前見禮,“碧君姐姐、怡君妹妹,登門叨擾,還望海涵。”
她比廖碧君小一歲,比怡君大一歲,生的不高不矮,身段窈窕,半月形眼睛,長眉入鬢,笑起來很甜美。
姐妹二人還禮,廖碧君客氣地道:“哪裏的話,你便是不來,我們過些日子也要去看你的。”
怡君點頭表示讚同,心裏卻嘀咕道:誰要去看她這種無事不登三寶殿的人?
三人落座,閑話片刻,廖碧君吩咐丫鬟擺飯。
席間,怡君問道:“芝蘭姐姐今日前來,沒什麼事吧?”
廖碧君聞言暗暗失笑,正常情形,該問人家是不是有事,怡君卻反著說。
廖芝蘭從容笑道:“沒事。許久沒見嬸嬸和你們兩個,就想過來看看。便是你們不得空,也能向嬸嬸請教一番女工。”
廖大太太做得一手好針線,繡品人見人誇。廖芝蘭的女工尚可,每次過來都會投其所好,認認真真請教。
怡君隻是漫應一聲。她一聽便知,廖芝蘭這次又把母親哄得很高興,不然母親不會自己出門還安排下席麵——全然不見外的做派。
廖芝蘭則順著這話題往下說:“問起葉先生去了程府的事,嬸嬸說她也不清楚。你們今日去程府,還習慣吧?”自家已知曉這件事的梗概,她並不遮掩。
“習慣。”怡君並不想提及在程府的見聞,道,“哪裏的學堂都是大同小異,我們隻是追著葉先生走,對著的也隻有她,跟在家一樣。”
廖碧君聞音知雅,頷首一笑,“的確。”
“碧君姐姐的書法,我倒是不難看到。”廖芝蘭誠懇地恭維,“姐姐的字實在是好,不要說我了,便是我兩個哥哥都自愧不如。”
廖碧君笑道:“妹妹謬讚了。”
廖芝蘭轉向怡君,“隻你最愁人,畫作從不示人,針法亂七八糟的繡品我倒是見過兩回。哪有藏著才情、顯露不足之處的人?”
怡君笑起來,“我的畫,比繡品還差。要是出色的話,以我這種性子,怎麼可能不顯擺一番。”
廖芝蘭將信將疑。廖怡君這個人,她是真捉摸不透:自幼好學,五歲那年就纏著長輩給自己啟蒙找坐館先生,每隔三兩年就換一種學問研讀,但學的到底怎樣,隻有教過她的人清楚。
教官家子女的先生,嘴巴哪有不嚴的?若學生沒有揚名的心願,自是隨著學生的做派說話。
可廖怡君又明明不是低調的做派,這幾年可沒少幹開罪人的事兒。
是天生性格矛盾又複雜,還是真沒有資質學成哪件事?
沒辦法下定論。
怡君岔開話題,從丫鬟手裏接過布菜的筷子,給廖芝蘭夾了一塊糖醋排骨,“這道菜,是廚子的拿手菜,芝蘭姐姐快嚐嚐。”
廖芝蘭笑著道謝。
一餐飯下來,三個女孩東拉西扯地談及不少話題。飯後,喝完一盞茶,廖芝蘭道辭離開。
廖碧君思來想去,也琢磨不出廖芝蘭的來意,不免嘀咕:“真就是閑得沒事來串門的?”
“怎麼可能。”怡君笑道,“她應該是學會我那個路數了。以前我想跟誰探聽什麼事,不也是這樣麼?把自己想問的摻在雜七雜八的家常話裏,就算沒完全達到目的,心裏也能估算出七/八分。”
“是麼?”廖碧君不由皺眉,“那你該早些提醒我留神啊。”
“怎麼提醒?”怡君笑意更濃,“同一桌坐著,我要是給你遞眼色,她一定會留意到。再者,她說起什麼,我也不能總搶在你前頭接話,會讓你沒麵子。把心放下,沒事。她要探聽的隻是門外事,除了關於程府的,我們告訴她也無妨。”
“那還好。”廖碧君無奈地道,“這次沒法子了,往後再見到她,我一定留心。”論城府,她比不了廖芝蘭,更比不了妹妹。
“這樣想就對了。”怡君攜了姐姐的手,“我們回房做功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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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時,程夫人派人喚程詢回到內宅。
這是程詢和程譯逐年養成的一個習慣,早中晚隻要在家裏,且手邊無事,就會陪母親用飯。
論起來,他和程譯做了很多年孝順母親的兒子。
處處與母親擰著來的那些年,起因是母親硬著心腸要他娶廖芝蘭,任他長跪不起都不改口,死心塌地配合父親。再往後,母親對他的失望心寒越來越重,為人處世方麵,一步一步,不自覺地被父親和廖芝蘭、林姨娘帶溝裏去了,他又是心冷齒冷的狀態,什麼事都懶得解釋。
重新來過,他希望把母慈子孝的情形常年維持下去,這對誰都不會有壞處。平心而論,不論怎樣的兒媳婦進門,母親都不會做惡婆婆。前世程謹的婚事,父親連個招呼都不打就定了,母親私心裏一百個不樂意,等到新人進門,照樣兒經營出了婆媳融洽的情形。
用飯的時候,程夫人閑閑地說起上午內宅的迎來送往:“徐夫人昨日下了帖子,上午帶著女兒過來了一趟。徐家那位千金單字一個岩,生得委實標致,言行得當,真是少見的招人疼愛。”
徐岩日後要成為平南王妃,會生下薇瓏那樣年紀輕輕揚名四方的女造園家。程詢笑道:“您要是打心底喜歡,就跟徐夫人常來常往,看能不能認個幹女兒。這樣一來,我們兄弟三個也能多個妹妹。”
程夫人失笑,抬手戳了戳他的臉,“胡扯。”另一方麵,聽出程詢對徐岩有些了解,認可甚至是欣賞的,但僅此而已。稍有一點兒別的心思,也說不出這種話——不管是怎樣的形式,做了兄妹的人,絕沒有談婚論嫁的道理。思及此,她索性直言道:“我自己的兒子,我最了解,來年必能高中。由此就總想,到你金榜題名那一日,得個雙喜臨門的好彩頭。成親是趕不及了,到時定親也是好的。”
程詢想一想,“我自己張羅成不成?”他另有打算。
“成啊,怎麼不成?”程夫人打心底高興起來,“快跟我說說,可有意中人了?”
程詢隻是道:“等有了眉目,您一定會及時知曉。”
程夫人連聲說好,沒仔細琢磨兒子用的字眼兒。
飯後,程詢到外院處理一些雜務,問過小廝,得知薑先生午睡還沒醒,便回了自己的光霽堂。
程福來稟:“城北廖家大少爺、大小姐一同前來,說手裏有一篇新做成的製藝,請您或薑先生過目,看看有哪些可取之處,又有哪些弊端。”停一停,補充道,“管家已經把人請到暖閣了,說老爺曾吩咐過,不要怠慢城北廖家。”
廖文詠和廖芝蘭想來就來了,管家還是這個態度——這種事不時發生,針對的是私底下與父親有貓膩的門第。程詢想一想,笑微微地看著程福。
程福心生預感,“大少爺,該不會又想讓小的幫您氣誰了吧?”
程詢莞爾,“不單氣人,還要騙人。”
程福陷入雲裏霧裏,想不出這種戲要怎麼唱,“該怎樣行事才好?您得仔細吩咐小的幾句。”
程福站起身,閑閑穿過珍珠簾,好笑地看住廖芝蘭。程安跟隨在側。
廖芝蘭意識到他是蓄意捉弄自己,著實氣狠了,斂起狼狽之色,揚起紅透了的一張臉,望向他。是樣貌清俊的男子,麵上卻掛著傷人的笑,高高在上的傲慢態度——好像剛剛取笑她都是看得起她的樣子。
程安飛快地看了程福一眼,心生欽佩——這種事,不是誰都做得來的,打他和程祿幾十板子,也不能讓他們在人前與平時判若兩人。
“你不服氣,那我就再多說幾句。”程福負手而立,睨著廖芝蘭,“製藝的條條框框太多,是以,太多人把四書五經背得滾瓜爛熟,沒完沒了地鑽研技巧,倒騰對仗、優美的辭藻。
“而出彩的製藝,要有底氣,且有新意,題目不論新舊,都能用聖賢的語氣、聖賢書中的道理,給人耳目一新之感——這需要閱曆、悟性,是閉門不出的人能有的?你一個平時隻出入官宦門第的女子,能了悟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