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榮華路(2 / 3)

程夫人緩了片刻,輕輕點頭,“對,對,我信你。”她勉力扶著程詢起身,“送我回房。”

母子兩個離開之後,程清遠喟然長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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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碧君來到怡君的小書房,見怡君正伏案寫字,道:“忙的話我就等會兒再來。”

“忙什麼啊,習字呢。”怡君笑著放下筆,招手喚姐姐到桌案前,“你看看,有沒有長進?”

“真是的,你習字總沒個準時辰,方才我還以為你給哪個親友寫信呢。”廖碧君略帶嗔怪地說著,看過妹妹的字,由衷地道,“比我寫得好,好很多。”

“哪有。”怡君把座位讓給姐姐,自己則拉過一張杌凳坐了,“你擅長的是楷書,怎麼能跟行書放在一起比較長短。”

紫雲笑吟吟進門來,行禮後道:“大小姐,新做的冬衣已經送到二小姐房裏。”

怡君驚喜,“又給我做新衣服了?”

“有什麼法子?你又不肯做針線。”廖碧君故作無奈地道,“我看不過眼,又喜歡做針線,就順手給你做了兩套,還有兩套,是額外讓針線房做出來的。”

怡君喜上眉梢,“明日就穿一套,一定很好看。”

廖碧君也笑起來,“本來就穿什麼都好看。”

怡君把一盞茶送到姐姐手中,“等以後閑下來,我也好好兒做針線,做新衣服給你穿。”

“真喜歡才做,不喜歡就算了。”廖碧君笑意溫柔,“我別的不成,把你打扮漂亮些的本事還是有的。”

怡君笑得眉眼飛揚,“我曉得。”

廖碧君啜了一口茶,說起別的事:“我記得,今晚你這兒是吳媽媽當值,可我剛才問起,曉得她傍晚就走了。還有阿初,紫雲去外院的時候,正好碰見他離府,說是告了一日的假。你是不是安排給他們差事了?”

紫雲、夏荷聽了,曉得姐妹兩個要說體己話,悄然行禮,退到門外守著。

“是有些事讓他們辦。”隻要姐姐問起,怡君就不會隱瞞。一麵用茶點,她一麵把下午在墨香齋的見聞和盤托出,末了道:“心裏覺著不踏實,怕廖芝蘭遷怒我們,就防患於未然。”

廖碧君沒問怡君著手哪些準備,而是托腮沉思,好一會兒,輕聲道:“那你想想看,對付廖芝蘭的時候,能不能用上商陸?”

“嗯?”怡君不知姐姐是何用意,“怎麼說?”

廖碧君卻追問:“你隻說,能不能用上那個人?”

怡君誠實地道:“隻要好生謀劃,怎樣的人都能派上用場。可他不同,我不曉得你們之間的事。是以,怕你來日後悔,恨我今日不打消你這心思。”

“說什麼呢?”廖碧君半是落寞半是欣慰地笑了,“我進來之前,已經思慮很久。不單是給你添一顆棋子,更是想你幫我試探他。”她語聲低下去,“他仍是隻要前景不顧我的話,也就罷了,隻當從未相識。橫豎……也沒到非誰不可的地步……話都沒挑明呢。”

怡君凝視著姐姐,“眼前的事,假如你們已經挑明了呢?”

“那就不能更改了啊,不管是不是誤會,我都要等著他當麵給說法。不會試探他的。”說起這些,廖碧君有些不自在,轉眼看著妹妹清逸的字,“終身大事,若非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麼樣放蕩、不堪的人才會視為兒戲?自己與別人的一生,是能輕易許諾的?”

“……”怡君仔細品了品姐姐的話,弱弱地應一聲,“哦。”她想,日後隻要有機會,就要讓姐姐注意周圍就存在的薄情人。

兒女情長、終身大事,不是有了約定就能成真。有些人能因為直覺選擇義無返顧,傷痕累累也不後悔,而姐姐,若有了盟約又被辜負的話……怡君幾乎難以想象後果。

廖碧君則拾回了先前的話題:“倒是給我個準話啊,可不可以幫我?”

“應該可以。”怡君笑著應聲,“我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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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午,程府學堂。

如先前說過的,程詢布置給怡君的功課是畫馬,並拿給她一本附有詳盡批注的小冊子,“名家說過的一些心得,有人記錄在冊,你看完再嚐試。今日若是來不及,便改日再動筆。”

怡君稱是,笑盈盈回到座位。

“你的水墨不錯,駐足不前未免可惜。”程詢遞給廖碧君一冊畫譜,“用心看看,盡量隔幾日就嚐試做一幅畫。這也是薑先生和葉先生對你的期許。”

廖碧君恭聲稱是,聽得這亦是兩位先生的意思,自然生出進取之心。

今日學堂不似前兩日那樣熱鬧,隻有程安等三名小廝時不時進來傳話、回事。程詢擺了一局棋,有一搭沒一搭地落子。

他心裏有些煩躁。昨夜,送母親回到正房,說了自己已經能夠鉗製北廖家。母親放下心來,隨後卻失聲痛哭,很久。她說他怎麼能做這種孽,又說你不該有這樣的父親,真不應該。

母親的痛苦一覽無餘,所以他不懂——前世母親為何那樣決然地幫襯父親,不曾譴責鄙棄?是不是父親先一步告知,並編排了一個可以獲得寬恕、諒解的理由?

應該是。

一定是。

否則,沒有理由可解釋。

這更讓他窩火。

怡君翻閱著手裏的小冊子,如獲至寶。名家的經驗之談,批注之人又分明是個中高手,時時表明不同的看法,讓人耳目一新——字也是極好看的。最重要的是,很多話適用於任何類型的畫作。

她看書向來一目十行,並不是囫圇吞棗,打小如此。隻是,看到中途的時候,她便不能集中精神。

沒來由覺得,坐在前麵的那個人有些不對勁。

她抬眼望向他。

手執白子,懸而不落;昳麗的眉眼間,隱有冷凝之意。

思忖片刻,找到了由頭,怡君拿著小冊子起身,走到程詢麵前。

“怎麼了?”程詢看向她,牽出柔和的笑容。

“有不明之處,請解元賜教。”怡君把小冊子攤開在案上,“筆者書、畫的造詣,分明不輸諸位名家,卻沒署名。我就想問問,解元是否知曉出自何人之手——可以的話,想尋找這位高手的字畫觀摩。”

程詢隻是問:“覺得字也過得去?”

怡君點頭。

程詢緩緩抬起左手,手掌翻轉,口中答著她的疑問,“出自我一位熟人之手。”

怡君留意到他左手的動作,立時會意,驚訝得睜大眼睛,看牢他。

笑意在程詢唇畔輕緩地蔓延開來,心中陰霾消散無形。這樣的她,很少見。

怡君很快斂起驚訝之色,循著話題應聲:“看來解元不便說,自是不能強求。”

“留心筆法,日後不難在別處看到。”前世傳書信給她,他都是用左手書寫。

“若如此,榮幸之至。”怡君眸子亮晶晶的,瞥一眼周圍,見沒別人,便用口型問他,“沒事吧?”

程詢心頭一暖,見廖碧君和服侍筆墨的兩名丫鬟沒關注這邊,笑著頷首,亦無聲答道:“沒事。”

怡君釋然,笑著行禮,拿著小冊子回到原位,專心閱讀。

他的視線則遵循心跡,溫柔繾綣地凝視著她。

這樣的時刻,塵世失去聲音,唯有綿長的暖意湧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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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製藝做得過關或如周文泰、淩婉兒之流,再次來到程府,展現自己擅長的才藝。

薑道成先去東廂房,給商陸安排事由,發現他有點兒無精打采的。等到了東院學堂,瞥過榮國公世子周文泰的時候,發現他也有些打蔫兒。

怎麼回事?黃曆上,今日分明是個諸事皆宜的好日子。薑道成不明所以,倒也沒放在心上,孩子們的心情好壞,與他無關。

半日下來,薑道成不得不承認,周文泰與淩婉兒雖然文章作得拙劣,音律方麵卻的確有天賦,前者的箜篌彈得引人入勝,後者的琵琶真有珠落玉盤之感。

有可取之處就好,日後不至於一看到這兩個人就憋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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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廖芝蘭置身書房,心緒紊亂之故,隻是呆坐。

昨日回來之後,介入父兄的密談,態度強硬地提出自己的條件:嫁入程府,至於是誰,還需觀望。

父兄雖然氣她的態度,卻對條件沒有疑議,到底是應允下來。就算是柳元逸落到了程府手中,父兄也有應對之辭,要賭的,是程府最終的抉擇。退一萬步講,程府幾年之內,都不敢對北廖家起殺機,隻能哄著順著。而幾年的時間,已足夠他們斡旋,找到新的出路。

至於她,昨日回府之前,安排下了兩件事。都不難辦,今日便可見分曉。

她這半日除了心焦,便是想聽到好消息的迫切。可是,好消息遲遲未至。

北廖大太太文氏麵若冰霜地走進女兒的院落,詢問之後,轉入書房,進門後冷冷凝視一眼,斥道:“孽障,跪下!我怎麼會養了你這般陽奉陰違不知羞恥的東西!?”

廖芝蘭震驚,一時僵住,語凝。

文氏抖著手點著廖芝蘭質問:“合著你所謂的出門走動,便是去外麵招蜂引蝶了!?”

廖芝蘭聽了,連忙起身走到母親跟前,辯解道:“娘,我哪裏是那樣的人?您這是聽誰胡說八道了?”

“胡說?”文氏怒極而笑,“半日而已,便有兩個窮書生托人上門提親,說什麼對你一見鍾情,愛慕你的學識談吐——你要是不在人前顯擺,他們怎麼敢這樣說?隻一個也罷了,兩個一起來給我添堵——你可真有本事啊,惹得那樣的兩個人為你爭風吃醋。你昨日不聽文詠的吩咐,到底出門去做什麼了?!”

“娘!”廖芝蘭越聽越生氣,怒聲反駁,“您怎麼連自己的女兒都不相信?平日裏總嘲笑南廖家大太太目不識丁沒有城府,您現在又是在做什麼?!怕是連她都不如!”

“混帳!”文氏幹脆利落地給了她一記耳光,“若你當真清白磊落,沒有行差踏錯之處,怎麼會有這兩日的事?平白無故的,程解元怎麼會厭煩你?窮書生手裏又怎麼會有你的小像?我隻恨這幾年對你太過縱容,今時眼看著就要鬧出醜聞!”

廖芝蘭耳朵裏嗡嗡作響,捂著疼痛發麻的臉,滿心的不甘怨恨:是誰?是誰用這樣的法子算計她?!

“閉上你的烏鴉嘴吧。”程福笑著拍拍他的肩,“記得幫襯著我,別露餡兒。”

“明白,放心。”程安斂起驚容,“心裏雖然犯嘀咕,差事肯定會辦好。”語畢快步走出院子,按照程詢的吩咐安排下去,隨後去了暖閣。

進門後,程安畢恭畢敬地行禮,先對廖文詠道:“我家大少爺本就有意請您過來,商量些要事。您二位來得正好,隻是,既是要事,就不方便有第三個人在場。”說到這兒,轉向廖芝蘭,歉然笑道,“您若是想請教學問上的事,就得等一陣子,若隻是陪同令兄前來,不妨讓小的安排車馬送您回府——我家夫人正要出門,實在是無暇請您到內宅說話。”別的就不用多說了,程家沒有閨秀,總不能安排林姨娘或管事媽媽出麵待客。

廖文詠和廖芝蘭交換一個眼神,便達成默契。後者欠一欠身,揚了揚手裏的紙張,“這篇製藝是我所做,很想請程解元評點一番,卻一直不敢貿貿然登門。今日若沒有家兄作伴,仍是不能成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