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他們也隻是盼著能將蘇鴻漸的殘魂尋回來,能道出積壓在心底的愧疚自責,能聽到那人親口說出原諒,能彌補上這一分叫人痛徹心扉的遺憾……

蘇鴻漸那個時候又究竟是如何考慮的——那樣溫柔又周全的一個人,就當真一點也不曾預料到過自己一旦身死,眾人可能麵臨的境遇麼?

這樣的念頭才生出來,陣法忽然發出耀眼白光。

一道身影漸漸在白光中顯現。

屋子裏忽然寂靜成一片,都是成名已久的仙修,卻分明聽得到粗重的喘息聲。

隻是執念著想要再見到他,不是碰不著摸不到的過往記憶,不是早早就被封印的靈識,不是被聖君控製著的傀儡——就隻是真實的那一個人,能同他們說話,能聽得見他們的懺悔歉疚,能讓他們有機會彌補過錯。

那道身影極恍惚縹緲,闔目立在陣中,周身近乎透明,隱隱泛著瑩光。

片刻後,他緩緩張開了眼睛。

“鴻漸!你——”

清虛道人胸口起伏幾次,終於忍不住上前一步,眼中已一片濕熱模糊。正要開口,卻忽然迎上了那雙眼睛裏極清冷淡漠的光芒。

往日柔和的嗓音竟忽然清淩如寒泉擊石,再沒了絲毫親近暖意,仿佛透著自嘲冷笑,淡淡落在眾人耳畔。

“連攝魂鎮都擺了出來,你們為了要叫我死透,還真是煞費苦心……”

清虛道人腳步一頓,笑容凝在臉上,寒意瞬間臨遍周身。

*

自從締結了契約之後,蘇時就額外擔心自己一不小心傷了神識,意識到這是攝魂陣那一刻,他就已將大部分神魂之力打包封印,隻留了個縹緲的虛影在外頭。

攝魂陣是魔道中才有的陣法,雖然也有凝聚魂魄之效,卻不是為了重塑魂魄而布置的,而是為了將入陣魂魄鎖入牢籠之中,任意供布陣者折磨淩虐直至崩潰。

即使在魔修中,這個陣法也早已被封禁上千年,是隻有對恨得不死不休的敵人才會使出來的手段。

雖然早猜到陸濯大概替他搶了不少鍋過來,他卻依然沒想到這些人會恨自己恨到這個地步,甚至不惜動用魔道禁術,也要徹底至他於死地。

說一點都不心寒自然是假的,隻不過畢竟早已習慣,卻也並不至於有多生氣。

蘇時之所以借機發作,無非是還惦記著自家愛人給自己套的人設,打算借機演一場,看看能不能把之前丟的那幾個鍋再一個個撈回來罷了。

按照新的設定,他該是早與聖君算計謀劃,又借假死金蟬脫殼,意欲將眼前眾人一網打盡,從而稱霸天闕的。

雖然當時隻看了實況轉播的前半段,可根據他在高級世界闖蕩多年的經驗,聖君的話都已說到了這個份上,這個鍋要是再落不到他身上,隻怕就真是他自己身上出了問題。

心念回轉間,蘇時目光掃過眼前眾人,神色便已越發冷了下來。

眾仙修隻是聽那太上長老所說行事,並不知攝魂陣是什麼,隻是被他周身寒意懾得發怔,又從未見過蘇鴻漸這般目色冷峻言辭鋒利,隻當他是被那山洞中的圍攻徹底寒了心思。想起此前行徑,隻覺羞愧難當,一時竟說不出半句解釋的話。

清虛道人立了半晌,再度鼓起些許勇氣,上前一步道:“鴻漸,你誤會了,我們隻是想見你,並無害你之心……”

“不必虛情假意了。金蟬脫殼不成,又沒能將你們留在不複峰中,再要稱霸天闕已成泡影。我既已徹底落進你們手中,無非要殺要剮而已。”

並不理會他的話,蘇時落下目光淡淡開口,兢兢業業走著人設:“我替聖君為虎作倀,又與他合起夥來耍弄蒙騙你們,誰知你們居然蠢到真會上當?”

雖然曾聽過聖君說過一次,可那時聖君轉眼便不攻自破,任誰也不曾把這些放在心上。此時卻聽見這些話被他親口說出,眾人不由驚疑錯愕,紛紛抬頭望住他,竟不知該如何開口。

賀天闌畢竟要冷靜的多,怔怔立在後頭,出神半晌,竟是驀地打了個激靈,上前一步道:“鴻漸,那時聖君攜你出來說的話,你可是都聽見了?”

不知為什麼,就覺得這句問話是個圈套。

蘇時微微蹙眉,朝他望去,緩緩張口才要答話,賀天闌卻已繼續一口氣說了下去。

“那時封住清化記憶,是為了叫他依然恨你。如今在此處說這些,也是為了叫他們能恨你——你就是為了叫所有人都恨你,是不是?若是他們都當你是惡人,便不必因為自己犯下的錯事難過,所有人都會覺得你該死,然後你就靜悄悄地死了,然後剩下的人就能心安理得地活下去……”

“賀天闌!”

早知道當初就不該把聖君這個得力助手策反得這樣徹底,居然還手把手地教會了他掀鍋。

蘇時心下陡沉,蹙緊了眉厲喝一聲,強行打斷他的話:“大業難成,鴻漸有負聖君重望,如今隻求一死而已,何需你來多嘴!”

“你不是求死,你是根本就已經死了!”

賀天闌上前一步,忽然打斷了他的話,語氣竟顯出從未有過的激烈,眼裏隱隱噴出火氣。

“你知道你活不成了,知道你怎麼都回不來了,所以你就開始想辦法處理後事——可你究竟想過沒有?紙是包不住火的,你這樣一個個謊言摞上去,確實可以叫他們一時心安理得。可真相早晚都有揭開的那一天,到那個時候,你叫他們怎麼活下去?!”

他還是頭一次發這麼大的脾氣,身形繃得死緊,半晌才啞聲喃喃道:“鴻漸,你不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