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早上，還沒見天明，黎明最後一抹黑攪著濃霧，對臉兒看不清眼耳。蘭錦程還在被窩裏就被吵醒了，心煩意亂再也睡不下去。外麵不停歇發出陣陣短促的悲鳴，“歐、歐、歐”“歐、歐、歐”，響亮而淒厲，像泣訴的嫠婦。蘭錦程麻利的穿好衣服，大門一開，陣陣迷霧撲麵而來，他不禁打了個寒栗。那淒厲聲仍叫個不停，“歐、歐、歐”，天黑霧大，聲音從門口那棵合歡樹上傳來，看不清是什麼鳥，但蘭錦程心裏已經八九有譜。蘭錦程擔心驚醒沉睡的老母親，用聲音輕聲驅趕：“啊――唷――”那鳥仍然在，無動於衷的唱著悲歌。蘭錦程撿起一塊半大不小的磚頭，黑暗中扔進合歡樹的暈影，那鳥唱著悲歌撲啦啦飛走了。蘭錦程又等了一會兒，確定那鳥沒再來，才闊肩伸腿小跑著去公園晨練。等他回來，太陽剛露臉，透過合歡樹的枯枝，在蘭家庭院裏撒上薄薄的一層金沙。蘭老太太已經起來了，坐在金沙裏曬太陽。那鳥又回來了，對著老太太哀鳴，蘭錦程這才看清它的麵目，是隻貓頭鷹。蘭錦程撿石頭剛要扔，蘭老太太那邊開了腔，道：“隨它叫去吧，天底下封不住的就那麼一張嘴，隨它去吧。”嘴裏哈著熱氣，像吐著一團雲。蘭錦程扶老太太進屋，老太太起身邊走邊道：“今年過年回鎮上。”老母親說這話，蘭錦程心裏更是陣陣陰霾，總覺得要落葉歸根了。擱以前他一定找理由搪塞，但如今蘭家招來報喪鳥，他心裏也沒底，哎哎答應。老太太坐回屋裏顫顫又道：“把文欣叫回來，回鎮上不能就咱們娘倆，這人咱丟不起！哎――還有我那重孫子，大胖小子，想得我心癢癢，把子軒、子君兄弟也叫回鎮上。”蘭錦程吭吭嗤嗤舌頭打了結，蘭老太太見他這番樣子，喘一口長氣道：“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那小狐狸精能是過日子的人，倒好，沒在家呆個把月，怎麼樣，還不是抬屁股就沒人了。”“你把文欣逼走就請人家回來，吵歸吵，鬧歸鬧，過日子哪有碗底不碰鍋沿兒的，她沒走的時候，跟我杠得怪厲害，我閉眼裝傻，恩――耳朵根子一清淨就過去了。”老太太訓話說完，閉目獨自嘮叨：“文欣不回來，兩個孫子就紮在她身邊，我見一麵都難。誰家大過年的不圖個人丁興旺，子孫滿堂。唉――我都這把年紀了――”老太太不知道如今蘭子君漂泊在外，蘭錦程也一直瞞著沒敢說。蘭錦程聽老母親呼吸都斷斷續續的，隻覺得老太太這口氣分了段來喘，息息弱弱，像寒風中賣火柴小女孩手裏的柴火，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滅了。蘭錦程草草吃了早飯，把那貓頭鷹轟走，又擔心它再來，爬上屋頂支起一麵大鏡子，舊說裏的老君鏡，驅妖伏魔，反光剛好打在那棵合歡樹上。蘭錦程匆匆去公司，吩咐提前放假。等再回家，已是傍晚，鏡子反光無濟於事，那貓頭鷹仍骨溜溜瞪著一雙熒光綠眼，陣陣悲歌。蘭錦程簡單服侍老太太吃過晚飯，這才想起打電話給沈文欣，說自己收拾停當明日就回蘭鎮，要她與蘭子軒一家三口盡快動身。沈文欣如接到十萬火急的兵諫，忙問緣由，蘭錦程才說家門口落了一隻貓頭鷹，已經哭了一天。貓頭鷹落宅，白事要來。沈文欣知道蘭老太太要懸。沈文欣征求要不要給子君打電話，蘭錦程沉思半天，說且不要通知他。掛掉電話，沈文欣連忙吩咐蘭子軒盡快處理幹淨生意上的事，準備收拾東西回鎮。仲浮蘇道：“眼見著大年三十了，大過年的四處瞎跑，這年不過了？”沈文欣此時聽不得半句埋怨，憤憤道：“明天一早都得回蘭鎮，這個年過不過得成，要看造化！”聽口氣，蘭子軒便知其中有事，示意仲浮蘇息事，各自去收拾東西。
沈文欣與大兒子一家晚蘭錦程兩天回鎮，回鎮當天將好是正月初二，除夕夜與年初一統統耽誤在路上。蘭老太太臥床迎客，不能下地走路，枕邊放著她的老痰盂，吃喝拉撒全在床上。宗族係親，鄰裏左右，紛紛基本來拜會過了，老太太得了人氣，多時還算精神，少時半躺在床上，左手握著右手，不遠外一幹人與蘭博雍、蘭錦程小心翼翼的說話，不敢大聲，生怕教她聽到。她隻能自己跟自己說話。沈文欣回來，進門就奔床前，老太太抬臉等話，沈文欣張嘴一句：“娘??――”後麵的話老太太就閉目無心再聽，緊握著兒媳婦的手咽了氣。
蘭錦程很快擬好訃告哀致親朋：家慈蘭孺人蘭太君於本年正月初二卯時壽終內寢享年八十四歲不孝子孫含淚側親視含殮現忍痛停柩待殯經族議今泣卜於本月初六舉行殯禮預於前一日敬備彩輿張燈結彩叩墓。奉請――加嚴蘭大公諱鴻儒府君於零五年農曆十月二十二日壽終正寢享年七十三歲為緬懷先輩安家在天之靈設位中堂家奠成服並於晚啟哀樂淚然煙花舉行送行儀式次日昧爽啟門治喪敬請光吊巳時發引酉時撤祭泣送墓所焚金化彩合?封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