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與玫瑰人生地不熟,要冷蘇黎幫他們安排旅館。冷蘇黎領他們到了一幢大樓前,二人卻了步,幾經推諉才由子君講出旅費拮據的緣由,一定要找房費低的旅館住。冷蘇黎剛知道他們兩人身上錢財無多,聽這話以為要教他幫忙墊房費,一拍大腿,臨時改變決定道:“到了這裏我還能讓你們花錢,盡管跟我來。”子君道:“不花錢,難不成要住你家。那敢情好,我還沒有拜會二老。”又用胳膊肘戳了一下玫瑰道:“還要見一見你冷蘇黎的桃花美人。”玫瑰也跟著笑。冷蘇黎支支吾吾,像有話說,終於一句也沒說出來。出長安進洛陽,二人又隨冷蘇黎進了另一家檔次頗高的賓館,子君與玫瑰心中打鼓,他們上上本就沒什麼錢了,來這種高檔場所一定要刨光了他們的家底子。冷蘇黎一拍胸脯一個包票,教他們盡管放心住,分文不取。賓館裏的女侍應個個燕瘦環肥,口口聲聲喚冷蘇黎“冷總”,等給二人安排了房間,子君才問出心中疑惑,冷蘇黎這才告訴他這是冷家的產業,這樣的店麵在成都還有好幾家。子君與玫瑰對望一眼,得人好處不便再揭人短處,憤世話適可而止,就沒再講適才第一次為什麼不首選冷家賓館的話,隻空奉承冷家好基業。冷蘇黎躊躇好一會兒,對子君道:“你來的好時候,五月十八是與內人的新婚謝賓宴,婚禮五月十號已經回鄉下辦過,再在成都補一場。到時你和玫瑰一起過來,我會派人來接。你來的好時候。”子君滿口應下來,玫瑰也在一邊趁打熱鬧,也附和說來的好時候。冷蘇黎說罷透過鏡子匆匆看子君一眼,正教子君捉住,子君覺得那眼神裏有沒說完的話,沒來得及問,他已經走了。冷蘇黎走罷,子君才對玫瑰道:“他現在這副文明鏡掩蓋市儈氣的醜陋模樣,按照門當戶對的中國婚姻傳統,愛人一定是嘴含象牙的豬玀相。”
等到了十八號,專程有車來接,子君與玫瑰到了謝賓宴大廳門外才後悔沒有準備齊全,賓宴會場設在教堂,伴郎、伴娘、大鼻子牧師,這分明是一場婚禮,婚不二場,才說改頭換麵講成謝賓宴,鄉下辦完中式婚禮,回來辦西式婚禮,錢總是要賺的。婚禮就要隨份子,兩人被冷蘇黎正當名義榨幹最後一分財產。中國文化兼容並包性太強,把教堂做彌撒的椅子創新掉,換作以食為天的餐桌。同為“約翰牛”的公民,玫瑰與大鼻子牧師自來熟,玫瑰向他求完福祉入座不多會兒,一束強光射下來,四周相形見絀黯淡許多,瞬間照亮代言我主上帝的大鼻子牧師。大鼻子牧師應景講創世紀篇,上帝取亞當肋骨造夏娃,玫瑰用肩膀抖一抖子君,朝桌對麵揚一揚下巴,道:“你看那是誰?”子君方才便聽見亞當夏娃篇中混進夫子誨人不倦的聲音,子君循玫瑰示意的方向看,一個大耳濃眉的老頭,灰白的頭發,附著一張起了褶的外凸鼓的麵盆圓臉,這會兒正在鍾鼓洪亮的誨人“社會屬性是人類三大屬性之一”,生怕別人聽不見他,忽略了他。子君一眼認出這老頭就是他在三流大學的導師張靈。子君支起肘子拖住下頜,剛好擋住能夠被那老頭看到的一邊臉。子君一臉苦笑對玫瑰道:“這老頭怎麼來了?”隨著司儀把做證婚人的檢察院長請上台,聚光燈轉移注意力,大鼻子牧師下台去了幕後,實現了權力對信仰赤裸裸的完勝。回過頭來,台上已經站上了冷蘇黎夫婦,冷太太身上瀉下一襲白紗,鉛華弗禦,儀靜體閑。子君卻“轟――”的一聲,大腦一片空白。原來那天冷蘇黎眼神裏沒說出來的話,冷太太是白慧梅。子君中途借口身體不適,匆匆離開。晚上玫瑰回來向子君講在賓宴上聽到的趣事。他旁邊一胖一瘦兩個女人議論證婚人的真假,瘦得一臉刻薄相的女人說檢察長是冒牌貨,冷家人心思倏忽,沒來得及給“檢察長”換褲子,褲子上還黏著白漆斑。胖得一臉從容相的女人為冷家開脫,一輩子就這麼一次,誰不愛排場好麵子,花錢雇的油漆工也罷,有誰知道,說是檢察長就是檢察長。玫瑰還帶來冷蘇黎夫婦的邀請,明天上午去冷家吃飯一敘。子君隻恨玫瑰不解中國人的初戀情結,張不開口向他坦白。冷蘇黎隔山打牛,卻已經摸清楚子君的心,明天中午的飯局便是佐證,他這是要教子君陰天晚上盼月亮――沒得指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