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二人與冷蘇黎有故交,結賬時,旅館老板娘對二人笑開了花,道:“冷老板的朋友,不在乎那三百五百的,大不了從冷老板的貨款裏扣。”冷蘇黎咳嗽一聲道:“不是已經清了款子嗎。搞到頭我這兩個朋友沒付房錢,你又扣不著錢,不就賠了媳婦又折兵。”老板娘聽了,連忙改口道:“對對對!貨款兩清嘍,看我這腦殼!”子君不至於窮困到付不起房費,隻覺得聽著這話感覺不對。那老板娘親切得像迎主人回家的狗,宛如突然生了千手的觀音,憑一己之力把二人的行李一趟送上車。玫瑰偷偷向子君嘀咕,冷蘇黎的賬肯定沒有兩清。回去的時候司機專門為二人預留下貴賓座,玫瑰半途被子君叫醒,睡意未消,找了張靠後座位,一歪腦袋就睡了過去。司機在縣城周邊轉了幾圈也沒有拉滿,這才憋足了勁往回開。那汽車的心肝肺始終得不到重視的修繕,聲音吼起來仍然在發泄心中的積怨。子君與冷蘇黎聊天,無意問道:“募捐物資免費領,明碼標價的買賣不滯銷?”冷蘇黎一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子君聽他這口氣很有世俗大將風,他接著道:“古往今來南澇北旱,唯獨西南天府物富民豐,汶川地震百年不遇,百年不遇的不僅是災難,更是機遇。中國國民占小便宜病侵入骨子裏,不花錢領救災物資,誰不願意樂顛顛的去。你是從災區來的人,應該不難見到募捐物資領搶一空的場麵。前方物資緊缺,後方物資跟不上,這時候隻要有物資,就算價格翻倍也能一夜傾銷。上午旅館裏的那些商號老板,誰都想私底下跟我定價,誰進貨的價格低,誰就賺得多。誰抓住了機遇誰就發財!什麼是多難興邦,這就是多難興邦!”時間不簡單單是殺豬刀,簡直就是王母娘娘的發簪。一想二人一別近十年,彼此再想互相理解不外乎是隔著天河觀望。他湊到子君耳邊低語道:“災區缺鹽,這是肥缺。回頭我往這邊倒一車,又能賺一大筆。”子君被他這一套生意經驚得張大嘴巴,啞口無言,不枉他聰明絕頂的形象。財富改變不了個性,卻可以讓人露出本性。子君在書籍典故中遇到的大發國難財的梟商,竟然活生生坐在身邊。搞藝術的人沉醉得久了,就分不出美醜,做生意的人過分迷戀金錢,就辨不清黑白。中華民族確實是個奇怪的民族,岌岌可危的時候才知道抱團取火,養尊處優的時候卻要勾心鬥角。冷蘇黎靠窗坐,車外景亂迷人眼,不多時他便睡過去。車到北川,又上來一撥乘客。子君前後各自落座兩個女人,冷蘇黎睡得死,實難體會清醒人的為難。前麵落座一位摩登女郎,身上的香水足夠驅蚊防蠅功效;後麵落座一位殘年老嫗,手裏提著一袋臭豆腐,袋子是透明的,由外看像摻了石灰的泥沙漿。能靠前的靠前,能靠後的靠後,各自都遠離這片是非之地,還要打開窗戶通風換氣。唯獨一位掉書袋模樣的學究,抱著一個公文包穩坐釣魚台,於與子君隔著一條過道,上車來低頭就睡,他裏麵坐著個青年人,那年輕人不好意思攪了學究的夢走出來換座,隻能打開窗戶通風。偏偏子君被無辜的夾在中間,天堂地獄各不沾邊,兩種極味攪拌在他頭頂打架,混出一股麝香滴在腳氣中的腐臭味,這味道教他沒可奈何,他隻能在心裏苦笑,心想,五味酸甜,這便是人間。太上忘情,更超脫一點,就不會走上這條路;下不及情,更癡呆一點,便是做個冷漠的看客也好。偏偏就在中間,難免結局堪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