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君迷迷糊糊睡過去，又心事重重醒過來。林老漢祖孫二人不知什麼時候回來的，這會兒正睡得酣。子君撩開帳子，外麵有光，腕子上的表差一刻淩晨三點。拾好哭著哭著就睡過去，心不落地，睡了一搭又醒，醒了又哭，哭了又睡。不知道是第幾次醒過來，已經哭不出淚來，嗓子裏嚶嚶噎噎仍有聲。這會兒聽在子君耳朵裏悚凜凜的徹骨寒，子君在拾好帳子外麵遊氣說話，道：“方便的話，咱聊聊。”子君覺得不自在，倒仿佛他是爬牆待紅杏的吊膀子。那帳子裏即刻頓了聲，子君一閃身進了帳。帳子裏一派漆黑，也無所謂毀人清白，子君不敢往裏，盤在帳簾門口坐下。拾好哭夠了怨氣，長生歎一口，倒好像事已至此的等閑。拾好道：“蘭老板，你是好人，虧得當年你贖我出來，咱還能遇見，這就是緣分。既然跟蘭老板有緣，就不怕給你說說心裏話兒。”腔調幽幽的，像打了潤滑油不緊不慢的飄出來，沒有起伏的希望。子君道：“從山東回來，在這邊還過得去？”子君本想問她現在的工作，想來是要冒撞她的痛處，半道又改了口。拾好淡淡道：“像我們這種女人，還能有什麼體麵的事做？身體就是本兒，賤賣少賺，高賣多賺。”子君道：“畢竟回來了，有得路選。”拾好道：“一腳踩狗屎，萬米屎腳印。不做，情等著死。”子君聽她?O?O?@?@找東西，黑暗中燃起一支小三角旗，火光中她穿著傍晚新換的碎花衫子，火光照出她披散的頭發和一雙哭腫了的眼泡子，火滅了，旋即就又黑下來。她吸一口煙，道：“蘭老板，那兩個娃兒――”她頓頓抽一鼻子道：“――死了就死了。誰也沒想到把我賣到傣家寨子，會跟林瘸子生兩個娃，隻當老天爺懲罰林瘸子――可那兩個娃是我身上掉下去的肉，有臉色不該教娃受，老天爺不長眼！”子君心裏一陣攪動，原來她是二道手被賣到山東做娼，傣家寨子也是她受難的十字架。他手中的煙星一點一點紅。拾好接著道：“可是我不恨任何人，林瘸子給我一口飯吃，我就給他生了兩個娃；周老板教我當頭牌小姐，教我有吃有賺，他死了我給他收屍立碑。我順人順命，為啥子讓我的丈夫死，為啥子讓我的娃兒死，為啥子讓周老板死？我不恨任何人，我誰也不恨，我恨老天爺，老天爺不長眼！”仇恨是激進的老師，她已經活了過來。她接著道：“蘭老板，你信不信因果報應？”子君不說話，拾好道：“我覺得是老天爺是在懲罰我，是我錯了。我不該跟林瘸子生娃兒，我不該給周老板當頭牌，我不該順命。老天爺睜大眼看見我在陽間三世為非作歹，我活該......”她說到這裏，那點子紅火星倏忽滅掉了。拾好問子君現在做什麼，子君羞於啟齒說淪落為無業遊民，含混道：“混唄。”子君不知她是亂了神經還是有意拿他打鑔，她竟強顏笑道：“你要是沒得賺，不如來重慶，我給你介紹客人，不得少賺。”子君尷尬撇嘴，孟嚐君結交雞鳴狗盜關鍵時候原來真的能換口飯吃。